杨远爯大伤初愈，只勉强能下地行走，他虽然同军队一道去了前线，但实际指挥的是兵曹判官宋华。

据宋华回报，青卫营又开创了新的打法。

两军对垒时，他们先将一百名西川军俘虏押至阵前，进入射程范围时，将这些俘虏全部砍头。

一时间，上百道血注冲天而出，一百颗脑袋滚落在地。

归义都士卒看得是既惊慌又恐惧，阵型大乱，青卫营趁机发动攻势……

而且青卫营阵中还多出来许多骑兵，想必是从西川军那里缴获的河东战马。

虽然青卫营中并无训练有素的骑士，战马也是新缴获来的，还不能驯服它们来冲锋陷阵，但大量的战马在阵前来回驰骋，阵势着实不小。而且河东战马较剑南本地马屁更加高大，成百上千匹同时跑起来时，气势十足。

初战失利后，宋华担心青卫营会趁势追击，已经带队撤回了嘉陵江南岸。

杨轻在回信中认可了宋华的决定，但也不允许他们再往后撤。

唐宗汉那边也传回来消息，他们已经顺利入驻阆州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说明青卫营的策略重点是以消灭归义都主力，才弃阆州城不顾。这时就需要宋华继续在前线牵制，不能让青卫营分心去攻阆州，从而保持南北夹击的态势……

第二个坏消息来自朝廷。

其实朝廷并未回复任何消息，便好似他们根本没收到杨轻的奏疏。

但没有消息便是最坏的消息。

面对罗夫子和青卫营公然谋逆的行为，朝廷竟都不敢吭一声，可见已是何等软弱怕事了。杨轻和归义都主动上书“讨贼”，朝廷也不做批示，看来是打算两面观望，双方谁也不得罪。

可对归义都来说，便失去了道义上的合法性……

杨轻和吕兵苦等朝廷的消息未果，反倒等来了高仁厚的回复。

高仁厚派了如今的东川节度判官兼掌书记李袭之亲至归义都营中回复，可见他对此事的忧虑程度。

李袭之的穿着装扮倒是和以前差别不大，还是一袭布衫长袍，也不戴幞头，让本就身材矮小的他显得更微小，稍不注意便被人忽略了。

李袭之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见礼后，便直接宣示高仁厚的口信：劝杨轻罢兵，不要再和青卫营争斗下去，让刚刚遭受战乱之苦的东川百姓再陷入战火中。

“难道让青卫营那帮暴徒占据阆州，便可以让东川百姓获得福祉吗？”

面对杨轻的责问，李袭之也不回复，弯腰一躬，便离开了归义都。

“哈！可笑之极！”杨轻气到无语。

吕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杨轻，悄悄地退了出来。

吕兵追上了李袭之，亲自送他出营。

两人各谋其主，又是在这种尴尬的局势下，一路无语。

出营后，分别在即，吕兵突然问：“先生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李袭之忽遭发问，惊了一跳，没反应过来。

“青卫营擅夺阆州一事。”

“此事……”李袭之欲言又止，随后恢复了常态，“侍中宽厚爱民，不愿东川再起战乱，罗都统和青卫营做法固然不对……却也无可奈何。还请吕兄回去后能多劝劝杨中郎，请她体谅侍中的一片苦心，就和罗都统罢兵吧。”

吕兵笑了：“先生为何不肯说实话？你的看法，明明与侍中不同。”

吕兵虽不能笃定，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李袭之在阆州一事上另有隐言。

方才在帐内传达高仁厚的口信时，李袭之就眼神游离，表明他对口中之言并不上心。

吕兵趁李袭之思索时突然发问，也是审讯中的一个小技巧，叫“突袭”，趁对方精力不集中时突然问起此事，最容易逼出对方的心中所想。

李袭之刚刚的反应也验证了他的判断。

李袭之微微惊讶了一下，旋即恢复面色：“你真想听我的实话？”

“嗯。”吕兵答。

“李某生平阅人无数，知道吕兄乃是正直忠良之人，既然是吕兄问起，我自当实话实说。我确实与侍中的观念相左，我建议强硬处理阆州一事，绝不容姑息，尤其是罗夫子狼子野心，这种人，怎可坐视他壮大起来！但侍中一意保境息民，也只好作罢。”

说罢，李袭之满是担忧地叹气。

吕兵却摇了摇头：“侍中拒绝先生建议，怕不只是保境息民这一个原因吧。”

这次，李袭之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直望着吕兵：“你……还知道什么？”

吕兵则始终很平静：“先生无需多虑，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

“你猜的没错……”李袭之在脑袋里挣扎一番后，最终决定告诉吕兵：“侍中以为，归义都和青卫营并无什么区别，纵使他出兵平了青卫营又如何？轮到归义都坐镇阆州，又和青卫营有什么不同！或许，归义都比青卫营更可怕……”

“先生此话何来？归义都自然和青卫营不同，我们都头也和罗夫子那样的杀人魔头全然不同！由归义都来掌管阆州，是绝不会如青卫营滥杀无辜的……”

李袭之挥手打断了吕兵的话：“侍中知道归义都与青卫营的不同，他令有所指……”

但高仁厚具体指的什么，李袭之却没有接着说下去。

吕兵大概猜到了。

但他却无法给出李袭之保证。撇开双方立场不同，李袭之也算是与他坦诚相待，他又怎么忍心欺骗李袭之？

最后，吕兵只是顺着往下问：“先生以为侍中……是对的？”

李袭之直直地盯着吕兵：“我以为，侍中说得对。”

事实上也是如此，他正是被高仁厚的这点理由劝服的。

吕兵无言以对。

李袭之也沉默良久，才回问吕兵：“杨中郎会不会听从侍中的劝阻？”

吕兵勉力笑道：“先生心中已有答案，又何须再问。”

“哎！”李袭之长叹一声，“世事如此，终无法强求，就祝吕兄能得偿如愿吧。”

说完，上马离去。

吕兵目送李袭之瘦小的身影消失后，并未过多停留，便大步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