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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过半,长空浩渺,有风,无云。

一盏冰轮高卧玄天,月华皎如霜凝如练,光辉悄悄流泻,大地覆上银白的软氅。数顷桃林绯妍,几行柳叶缠绵,清风曼舞,蹊下流泉。树影婆娑处,少女静立溪前,独自沐浴着晓洁的月光。

衣成雪,发胜墨,颜如玉,眸微阖,她属于静谧的夜,更深夜浓时,没有了刺目的阳光,没有了聒噪的声响,也没有了肆意的窥探。长夜明静,万物流转,天地之间惟有那一份辽旷而静远的旋律。林雨墨披着凉风,簪着月光,倾听耳畔百叶哗哗,桃粉落地,溪泉咕咚流去,所触所及皆有别于从前。

自出漆华山月余,她过荒漠、遭囚禁、经猎杀,又麻木昏睡几日,很少能落得这般独处,像是一条干涸将枯的鱼得以浸泡在游水里。诚然,这一刻她是满足的。

谢鸢踏出草庐,柔越的清辉落满衣怀,月色溶溶,照进那一双明润的长眸间,愈发显得清古冰沉,深不可测。他负手立在门前看了一会,信步近前道:“姑娘,睡不着?”

林雨墨道:“公子不也没睡。”

然后便是一阵长久的寂静,他望着那绯艳的桃花在暗夜深处绽落,她放空心思,什么都不去想。许久过去,谢鸢忽而低低浅浅一叹,似带有柔软的伤怀与无奈:“午后那一棋教人回味无穷,姑娘诸般从善,能对在下锋芒相向,实属难得。”

他话中有话,半是玩笑更意味深长,林雨墨原不想攀谈,随后道:“公子以箫声惑人,使内力伤虎,既不做矫饰,又用意何在。”

谢鸢便俯身贴近,颀长的身子距她不过咫尺,几是殷声耳语,一字一顿道:“你不知道?”

月光如刃,山风骤冷,刹得人躯骨发寒,五雷轰顶一般,林雨墨竟被迫退了一步,扶着竹杖怔然回避:“我,不知道。”

她脸色瞬白,紧咬住唇,如同给人撩拨到最致命的一根心弦,所有的矜持与冷静都烟消云散,只余无所适从。谢鸢不打算就此放过,一对冰深玉润的长眸中似仿佛有漩涡搅起:“真的就不知道?”

林雨墨垂下眼睑,认命了一般,再不去辩解。

这样就退缩了?谢鸢挑眉:“怕我,嗯?”

她仍是沉默,谢鸢倏而就笑了,温笑声柔悦低雅,宛如清风荡开迷雾,一瞬便敲散了微妙的气氛。林雨墨心绪不宁,再没精力与他周旋,漠然说道:“我累了,失陪。”

果然是个没脾气的,他打扰了她,唐突了她,她只是落荒而逃,多说一句都不肯。谢鸢仰首长望,一轮空灵愿美的皓月在他眼中突然化作魅幻妖艳,赤霞染血过天穹,似有天女旋舞其内。一缕复杂的神色闪现而逝,他回头唤道:“姑娘,请留步。”

悔星如泣,冥月如诉,林雨墨已行到坪院中央,她闻声止步,等着下文。

谢鸢轻抚掌中玉箫,平静道:“曾听人言,目不善者偏好音律。在下虽姿陋才疏,仍有一曲埋藏胸间久矣,不抒不快,一直以来唯盼寻一知音为其引箫。若蒙姑娘不嫌弃,只消羁绊片刻,在下甘愿献技,但求得偿所愿。”

林雨墨静了许久,过腰的长发在浓浓夜色下盈然飘动,终是答道:“公子有雅兴,自当洗耳恭听。怕只怕,雨墨无福,做不了你的知音。”

一阵山风起,箫音且徐且疾,其声幽其声咽,婉约迷离,缠绵悱恻,全然不同于白日的含蓄,清晰如海浪逐流,渲涌沸腾的潮水掩盖于平层之下,势要突破禁制破天而起。

桃花簇簇而落,宿鸟纷纷惊离,林雨墨乍闻曲音容色猝然惨白,如同心底那块荒芜经年的耕地给人狠狠抡了一锄头。她绝望地阖上眼睛,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可使人粉身碎骨,却执着地想听下去。

谢鸢扶箫慢奏,月下其人丰神如玉,惊华绝艳,分明是个温文无害的年轻书生,偏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清寂与冷冽,一如立在九重天上无情的神祇,风华之下冷眼凡尘,淡看苍生起起落落。

低吟浅语的玉声萦绕耳畔,似掬了一捧清流袭面,似遍地开满了魅惑噬骨的罂粟,林雨墨沉浸其中,任由思绪被牵引着,不觉生出了痴念。支离破碎的一颗心寸寸裂开,每一瓣都尘封着古老的记忆,过眼云烟般飘进她的脑海……

明媚的午后,粉雕玉琢的女孩子坐在花架下,她愉悦欢笑着,银铃般的脆响染透了花园,雍容美丽的女人手扶秋千,眸中尽是宠爱:“阿若,慢些。”

庄严的大殿,女孩落在玉阶前摆弄一柄如意做趣,眼下现出一双龙绘祥云锦靴,尊贵儒雅的男人含笑把她捞在怀里:“若拙儿喜欢此物,便将它赏你如何?”

瀚海阑干,阳春白雪,红尘阡陌,岁月几重。

原来,她也曾见过江川大河,也曾淋过漫天花雨,也曾谱过华美诗文,也曾享受过人世间最纯挚的爱惜……

那时世人云,容若公主降世,天出异相,七彩鸾鸟鸣贺,十里莲池竞放。世人云,公主三载能吟,五载可诗,七岁引蝶起舞,美不胜收,然后,便没有然后了。今后世人怕是要云,西域古墓派有一个心如蛇蝎的妖女,祸累万余条人命葬身塞外,尸骨无存……

男子修冷的指在动,箫音逐渐转为华盛,滔天血浪冲破封印,于内力掌控下脱缰一般席卷着桃花扑来,形如一个广袖流仙的姬女在月下舞剑。

碧玉九尺流光,箫韵疾驰飞旋,清溪停流,花海愈湍,满天璀璨的星子转了起来,天地风月仿佛尽在其执掌之间。月空下的姬女妩媚折腰,优柔指剑,柔艳媚骨如水,绰约妖娆如风,蹈一支倾国倾城的旷世之舞……

一昔宫闱变,天下尽缟素。

她看到了无边的火海,冲天烈焰吞噬一切,金梁倒塌,龙柱焚毁,云罗软帐染上了刺目的鲜血。女孩裸发跣足扶着高大的门框,痴了一样呆望殿外蜂涌逃窜的人群,身后火光万仞,身前刀山千尺,无数寒衣铁甲的兵卒肆意残杀羸弱的宫奴与宫女,尸陈长亭,血雨弥天。

她眸中剧痛,被人打落台阶昏死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身处万里之外的漆华山。

师父说了三句话。第一句,你的眼睛瞎了;第二句,为师耗费三个月才将你救活;第三句,复仇是你一生的宿命。

如此,她从云端跌入尘土,一切的爱意浓情皆化黄土坟茔,余生唯有黑暗相随。她收敛心性拼了命地练剑,与人斗,与兽斗,与铁蒺飞箭斗,与毒蛇虫蚁斗。宿荒漠,浸寒潭,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她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每一时每一刻都在忙碌,及至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方肯罢休。

师父曾问,雨墨儿,累吗?

她摇头说,只有这样,才不会胡思乱想。

一曲箫音诉,惊了芳华,乱了心房,她短短十七年的一生,而今回首望去,大抵不过沧海一粟,踏雪无痕。毕竟,弹指流年过,韶华未逝,心已老。

她学会了忍耐,学会了看开,学会了世事皆尘土,学会了缄默应凡俗,可是又能怎样?

人生一世,辗转流连,求而不得,遇而不肖。

她无欲无求,不悲不喜,却终归是落的身心破败,满目疮痍;终归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终归是,万般劫历尽,尘世也成空……

曲子接近尾声,幽冽的箫音遥远而清邃,翩然消散于天地间,亦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舞女终将那惊世一剑刺进她的后心,红艳胜血的花海簌簌散落,化为一场铺天盖地的桃花细雨。林雨墨苦不堪言,握着竹杖的指节已然泛白,仍不免一股极重的腥气溢出嘴角,点点滴滴溅了一地桃红。

半天的落英缤纷里,谢鸢长发与衣袂共起,但见他眉峰英利,唇畔清寒,回过眸淡淡说:“一曲《红潮》不成敬意,据闻此曲流传自北月宫廷,乃是前朝桓帝时期贤缮皇贵妃所谱,想来姑娘应该感到熟悉。”

一首清莲碧水,一曲血浪红潮。她,一败涂地。

林雨墨定了定心神:“是。”

谢鸢执箫负手,再道:“姑娘笑我曲音只可惑人,无力驱虎,如今看来怎般?”

林雨墨便哑然一笑。

这人啊,是多么的残忍,将她好不容易藏起来的一颗心剖得鲜血淋漓,丢在光天化日之下暴晒,还能转过头温声笑语地来问,如今怎般?她心脉重创,实则连喘息的力气也没有,木然拄了一会儿,艰难开口:“闻君一曲,肝肠寸断。雨墨,受教了。”

夜空永寂,绯月失华,少女沉重的脚步如同鼓槌一下下打在他心头,谢鸢独立良久,终是一声低沉的叹息。

……

第二日,硕歆伸着懒腰步出房门,耳中鸟啭唧唧,鼻端溢满花香,格外舒心惬意。她打个哈欠,待看清满院子绯红的花瓣,登时愣住了。揉了揉眼睛,画面还是这般,硕歆立刻大叫:“莫娘,你快来!”

莫娘黑着脸走出来:“臭丫头,一大早鬼哭狼嚎……”话音戛然而止,她也呆了,两人大眼瞪小眼,莫娘道:“哪里来的这么多桃花?”

硕歆比她还懵:“你问我,我问谁去,刚起来就是这样。”

摇曳炫彩的花海铺陈在空阔的院落里,层层叠叠覆遍每一寸土地,过眼娇红粉艳,梦幻遐美,于晨曦下折射出绮丽的光芒,恍如人间仙境一般。两人再觑一眼,来到院中,见草庐四周一大片光秃秃的桃林,昨晚还是满缀的枝头此刻半点颜色不存,竟比做梦还要神奇。

柳岸溪边有人浣洗衣裳,硕歆眸子一亮,三两步跑到跟前:“谢鸢哥哥,你几时起的,可发现院子里的桃花?”

谢鸢换了一袭月白的长衫,衣袖半卷,唇含浅笑,伸手捏了下她的秀鼻:“我眼睛好使,硕歆不妨换个有深度的问题。”

女孩沾半脸水,嬉笑跳开:“讨厌。”

莫娘与他打过招呼,直入正题道:“公子可知昨夜发生了什么?我观这附近的桃林尽罄,竟悉数落满庭院,实在天方夜谭。”

谢鸢道:“在下也不甚清楚,许是夜里风大,四时气象变幻莫测,谁也说不准。”

莫娘不赞同:“正逢三四月份,桃花蒂固的时候,即便有风,也不会吹得如此邪性。”止声思索一下,道:“天生怪象,绝非偶然,此地怕不宜久留,我去唤小姐起来。”

硕歆听得稀里糊涂,见她要走,跟在后面问:“哎,那我怎么办?”

“你去摘些野果来,只在附近徘徊就可,别走远了。”

硕歆不高兴,踢着石块嘟囔道:“又是摘果子,成天吃的嘴里酸溜溜,我都快成果子罐了。呐,谢鸢哥哥,我先走了。”

莫娘撩开帷帘,林雨墨果不其然睡在里面。与平日不同的是,她簪未退履未去,便那么抱膝蜷缩在阴暗的角落,且脑袋深深埋进臂弯里,连竹杖也给丢在了车外的草地上。

莫娘敏锐地嗅到了某种怪异,雨墨儿最是心细,竹棍丢了也就算了,以她的涵养等闲不会做出越矩的事情,是什么原因让她连鞋子也来不及退便歇下了。莫娘想到满院离奇的桃花,林雨墨举止反常看似与其八竿子打不着,或许有什么牵扯,当下扶那柔弱的肩头唤了一声。

少女不见动静,莫娘无奈含笑,再不忍心打搅,收拾几件衣物朝溪边走去。

谢鸢问道:“姑娘没醒吗?”

莫娘笑了笑:“雨墨这孩子嗜睡,但一向歇得浅,动辄就给惊了。今天也不知怎么睡得这般香沉,我估摸是昨夜休息太晚,所以没舍得闹她。”

谢鸢便道:“夫人慈母风范,事事巨细无遗,姑娘能得你照料,也是有福气。”

一句话仿佛刺中莫娘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蹲下身将衣裳按在溪流里,和着哗啦的水声幽幽道:“雨墨儿命苦,自小失去双亲,还伤了眼睛,总归比常人差些。我这个做仆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十年如一日地照顾着,说是半个娘也不为过。以前呢,生怕她磕了碰了,如今又想教她多欢喜些言语些。她啊,是个极内向的性子,也一直很懂事,就是因为太懂事才让人摸不透帮不着,所有的事情都闷在心里,半分不与人言,猜来猜去的才是个费心。”

至此莫娘失笑道:“罢了,不提这些了。”

她愿意说,谢鸢便听,不愿再说,谢鸢更不问,这样的脾气无怪让人生出好感。莫娘仿佛想到什么,随口道:“我观公子才情卓著,清贵不凡,不似寻常的笔耕砚拓之士。你曾说过家乡在昔国江州,我倒知江州有一个大户人家也姓谢,近日忘了提,敢问公子可识得谢昀,谢子夫?”

谢鸢拧着衣裳道:“不瞒夫人,正是家父的名讳。”

他答得亦是随意,莫娘却陡然怔住,一刹那如遭雷殛。

千年谢族,流芳百世。那是莘莘学子高山仰止之所,是文人骚客言谈必经之处,是历代王侯寻师问道之地。

谢族风流,世人皆知;谢家门楣,与天同高。谢氏一门高风亮节,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户,上承王师下育黎民,数百年的光辉历程里,无论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每一代都有享誉天下的人物。

莫娘看他的眼神都变了,许久方道:“怪不得,怪不得,我早该想到,谢公子风雅卓然,年纪轻轻而不骄不躁,唯有江州谢氏方可培养出这等出类拔萃的人来。”

谢鸢淡淡一笑,清越温润的眸中不见任何倨色:“夫人过誉了,在下一介书生,只会舞弄些文墨予人取乐而已。”

这个人谦虚得紧,谢族雅名甚广,从未听他提过只言片语,莫娘停下手里动作,犹豫着道:“说来,我与令尊谢太傅还有过一面之缘,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至今回想起他在高堂上挥斥方遒、舌战群儒的风采,依然历历在目,教人心潮难平。”

莫娘话锋一转,问道:“公子单名一个‘鸳’字,可是谢家的第三子?”

“不错,在下行三。”

莫娘遂笑:“那就没错了,其实你年幼时我还见过你呢,那是在……”话未说完,她眸中神色突然黯淡下来:“唉,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而今你已长成青年才俊,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洗完衣裳,莫娘拭了拭手,再次挑开马车的帘子。林雨墨已经醒了,仍是环抱双膝在静静地发呆,柔长潋滟的瀑发自肩头泻下,迤然铺展于香榻上,便似一匹华美的绸缎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包裹在里面,莫娘靠近坐下:“雨墨儿你不舒服?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清纯无瑕的面容上嵌着一对低覆的鸦羽长睫,眼下分落了两簇浅浅淡淡的阴影,林雨墨摇了摇头。莫娘只看着她便什么也问不出口了,轻轻惋道:“你这孩子不听话,老喜欢窝在车里睡,地方这么窄,岂能睡得开。”

她不言语,莫娘哄道:“丫头,出去晒晒太阳吧,外面天好,你总呆在阴凉地,对身子也没益处。”

林雨墨沉寂片刻,极轻地应了一声,落到车外却被那明艳的阳光灼得眸心绵疼,仿佛两道急流与眼瞳对撞,莫娘觉察到她的不适:“怎么了?”

林雨墨复摇头。

莫娘直觉她与往常不太一样,又说不上具体哪里不同,将她安顿在院中的石凳上,叮嘱道:“你先坐会儿,歆丫头摘果子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去寻寻她。”

正念叨着,草庐后跌跌撞撞奔出一道人影:“来了,来了。”硕歆兜拢半裙野果,邀功一样笑得娇俏明媚:“快看,我给你们带来什么好吃的。”

莫娘打眼细瞧,立时哭笑不得,这丫头抹得跟花猫一样,只摘了一兜子皮薄嫩小的青杏:“原以为你能做成一件像样的事,看来是我错了。”

硕歆倒不以为然,一手捏住裙裾,拈起一颗在衣上仔细擦了擦:“小姐,你尝尝。”

林雨墨接过简单食着,莫娘道:“既是能吃,去洗洗吧。”

硕歆一股脑洒进溪水里,勤快地淘洗完毕,而后献媚一样捧过来:“谢鸢哥哥,给你。”

谢鸢正坐柳荫下看书,随手挑起一颗审视起来,硕歆狐疑:“就吃一个?”

“一颗足矣。”谢鸢眼神如水,似笑非笑:“你怕是自己还没有尝吧。”

硕歆忙不迭点头:“我都舍不得吃呢,看你怕得跟什么似的。”

谢鸢便捏杏送到她嘴边,女孩有些羞赧,不料刚咬下去,一股奇重无比的酸涩在口中炸开,小脸立刻涨成了绛紫色。她“哇啦”一口全喷出来,眼泪几乎滚下,见林雨墨仍不知味地吃着,忙夺下道:“小姐,你不觉得酸……”

林雨墨微愣,随后漫不经心“嗯”一声。莫娘看她俩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冲硕歆道:“你便找不到果子,挖些野菜来也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硕歆低着脑袋不敢出声,只偷偷拿眼瞧她,小模样看似乖巧却是十足的淘气,莫娘又给她逗笑:“死丫头,吃准了我拿你没法子是不是?”

硕歆如蒙大赦,抱着她的手讨好:“我不是没见过嘛,昨天谢鸢哥哥摘的都很好吃的,大不了我再去一趟就是。”

“算了,指望你黄花菜都凉了,还得要我亲自出马。”前脚走不远,硕歆像个尾巴一样远远吊着,莫娘无语:“你跟着我做什么,还不回去守着小姐。”

“我想跟你去玩,小姐那儿不是有谢鸢哥哥嘛,不会有事的。”

“谢鸢……唉,你跟我来吧。”

……

谢鸢放下书,满院子清光掠影中,他眸间神采归于平静,一瞬不瞬凝视着少女,唇下的笑意逐浅而深。

那会儿,时光静好,岁月安然,她拢袖坐在阳光下,长发飘飘,白衣净冉,冰雪般的容颜清恬淡泊,只显与世无争。风卷着桃花海浪般吹拂,粉红的花瓣宛若一阵阵潮水迭起,缓缓送过她的衣角与发梢,便构成了整个世间最美好的一幅画卷。

人世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既能做到独善其身,超然于物外,又何苦为难自己,你这样的一个人,脑袋里究竟会想些什么……

谢鸢举步来到跟前,打怀里取出一方白净的纱巾,叠了两下,轻轻遮住林雨墨的眼睛:“你不用怕,我不会再欺负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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