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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嗒……”

历经一场有惊无险的响马风波后,谷内阒寂下来,强匪丢盔卸甲铩羽逃遁,只有遍地狼藉宣示了此前的场面有多么惊心动魄。硕歆一脸兴致缺缺,趴在案上闲敲棋子,莫娘人在道中左右抽打长鞭,三下五除二扫净拦路的大石,回身探道:“小姐怎么样了?”

硕歆两手一摊:“又睡了。”

“这孩子。”莫娘摇摇头,对谢鸢道:“没惊扰到公子吧,适才情况危急,着实让人捏了一把汗。”随即想到文弱的谢公子直面猛虎尚且连眼睛不眨一下,当不是怯懦之人。

谢鸢容色温淡如常:“夫人多虑了,在下与三位异体同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番深为感念夫人的相护之恩。”

莫娘笑了笑,硕歆不满地噘起嘴巴:“还有我呢,你看人家都挂彩了,都没见你跟我说一声谢。”

谢鸢莞尔:“好,如此便谢过硕歆救命之恩。”他语态文雅,拿的字正腔圆,把女孩逗得喜笑颜开。

莫娘道:“这丫头,得理不饶人。现如今你见识到江湖的险恶了吧,要不是小姐出手,只怕更加难以收拾,你这条小命啊……”

硕歆一个头两个大,不等说下去便将她朝外推:“好了,莫娘,我不想听你啰嗦,你快点赶路嘛。”

莫娘攀上车,又听她小声咕哝:“拿根鸡毛当令箭,老是教训人家,一点风趣没有。”顿时满头黑线,刚一掀开帘子,硕歆立马缩回脖子,莫娘凉飕飕看她一眼,把目光投向林雨墨,道:“臭丫头,还不扶着她些,路上颠来颠去的,别让她碰了脑袋。”

车辙滚动起来,轧在碎石上“吱呀吱呀”响个不停,硕歆穷极无聊,晶莹透亮的眼珠来回打量林雨墨和谢鸢,一个在睡觉,一个在看书,风吹雨打万年不变。

“成天这一套。”她闷声嘟囔,心头好像有猫爪在挠,冷不丁抢下谢鸢手里的书札,笑嘻嘻道:“让我看看你读的什么书。”

谢鸢微微含笑,清澈的长眸中多有纵容之色,只看她翻弄。

书纸古朴拙质,泛着青黄的色泽,可见多有些年头,硕歆低头审视,《邙山医典》四个大字当先印入眼帘,乃是古文书就,其后每一页都印满晦涩难认的蝇头小字,并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草图,硕歆奇道:“谢鸢哥哥,你看些奇闻杂记也罢了,怎么一本医书也能读得津津有味?”

谢鸢不答反问:“硕歆爱看杂记?”

“还好吧。”硕歆不以为意,娓娓说道:“以前在山里的时候,老头子怕小姐闷得慌,便搜罗了很多书让我读给她听。有神话古籍、鬼怪奇录、人文异志,还有诗词歌赋、道经佛典什么的,起初尚能入眼,后来读的多了看到书就犯晕。小姐疼我,打那以后再没让我给她读过。”

谢鸢淡应一声,目光轻飘飘落向对面角落,硕歆捧起书好奇地左看右看:“呐,你还没告诉我,为何老抱着一本医书读。”

谢鸢笑了笑,以眸淡淡示意,硕歆顺眼看过去,蓦然发现林雨墨素白的衣襟不知何时渗满了殷红。冰净纯洁的白,凄魅妖冽的红,少女衣肩下拂落的长发掩不住血色无情,一朵朵绯艳由内而外缓缓蕴染,犹胜初放的樱花般刺目扎心。硕歆倏地捂住嘴巴,眸中浮现惊痛与无措:“小姐,她……”

“她昏过去了。”谢鸢竖指噤声,低低道:“她挣开了伤口,之前的调养已是白费,须尽快止血,你将她扶起来。”

他的声音温柔低雅,可醉人心,有着无法违背的蛊惑力,硕歆不敢怠慢,当下把林雨墨小心翼翼捞进臂腕里。谢鸢微微正坐,月白广袖轻扬,一股和煦沛然的真气由食中二指送出,宛如浩瀚江海一般源源不断输进林雨墨的胸口。

……

栈阳道阴风扫谷,野藤蔽光,一群彪悍的骏马溅着泥石泼蹄长奔,马踏声疾如奔雷,惊起了崖边归巢不久的昏鸦。

为首的高头大马上端坐一名黑面虬髯的大汉,百十名恶匪紧随其后。那大汉丈八的身量雄武粗煞,浓眉阔目,鼻如悬胆,头匝一圈青帛,倒提一柄朴刀,如同威风凛凛的山中王巡视领地。马队同一帮哀戚折返的匪徒两厢碰面,大汉急令勒马,看清状况后惊疑喝问:“不过捉一辆马车,怎落得这样狼狈?”

前番失利的众匪们各自托着血淋漓的右手哭丧不已,被斩断四指的匪头“嗨”道:“别提了,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睛,这回是阴沟里翻船了。”

大汉攒起浓眉,虎目中隐含厉色:“说清楚点。”

小匪头道:“碰上个硬茬子,车里有个女人邪门的很,没见怎么出手,瞬息之间连挑各位兄弟的手筋,简直遇上鬼了。”

他说的比唱的还邪乎,但众人惨状在前,由不得大汉不信,调转朴刀沉吟一阵,随后冷冷道:“老子横行多年,从来都是我欺人,还没有哪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待我将她擒来与你们报仇!”

小匪头后怕的紧,急忙劝道:“大当家的莫去,那女人的武功前所未见,绝不是省油的灯。”

大汉犹豫起来,问道:“多大岁数?”

“约莫……十五、六岁,穿着白衣。”

马背上的恶匪们纷纷嗤笑,大汉亦认定这厮虚张声势,破口讥骂道:“一帮子废物!教一个黄毛丫头吓破了胆,瞧你们这帮熊样,跟我追!”

……

一团绮幻柔美的光波漂浮在车厢里,光辉氤氤淡淡,朦朦胧胧,有着踏顶峰巅后云蒸霞蔚的质感,又似清邃夜空下灿烂星河的色泽,真气犹如一泓流淌的水波,以肉眼可触的形态潺潺融入林雨墨体内。两柱香时间不长,硕歆始终揣着一颗心坐立难安,直到少女苍白的唇瓣增添几许润色,眉心也舒展一些,她这才破涕为笑。

谢鸢低袖拾起案上的书札,闻听对面一声愉悦地轻哼,他平静抬眸,如水眸光与硕歆黝黑晶亮的眼睛撞在一起。十多日形影不离的伴随,二人每每结伴外出寻觅用食,不知达成了何种样的默契,女孩俏眸间闪露着小精明,有喜悦、有满足、有得意,有意味深长,唯独缺少困惑与惊奇,她偷偷问:“小姐还好吗?”

谢鸢道:“血已经止住了。”

硕歆歪头想了想,似乎在思考如何答谢他,最后却扮出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鬼脸。

车驾驶出峡谷,一重重青山屹立,一道道岔路蜿蜒。莫娘平稳驾驭马匹,望眼杳无止境的苍山浩林,茫然叹息一声,不知何时能走出这片荒蛮之地。身后突然有重重迭迭的马蹄声,骏马飞烟扬尘,大地跟着颤抖起来,并夹带无数呼驾、喝骂之音:“前方马车休走!留下命来!”

莫娘神情一肃,不消多言,硕歆已急切切探出脑袋:“莫娘,不好了!后方有大批马匪追过来了!”

“真真是要命,到底犯了哪路瘟神!”

莫娘暗忖流年不利,一边加快驱赶马车,一边苦思对策。追兵渐近,时不我待,纵是快马加鞭又如何跑的过单骑,林雨墨伤上加伤,已然经不起折腾,谢鸢手无缚鸡之力,指望不上,硕歆更不用多说。莫娘把心一横,“吁”地停车,赶忙把鞭子塞进硕歆手里:“歆丫头,你来赶车,我去挡住他们。”

硕歆见她半天愁眉苦脸只想出这样一个法子,当下急得快要哭了:“不行,他们有上百个人呢,你自己闯回去肯定是送死!”

事态紧迫,再没有时间去争论,莫娘脸色一沉,叱道:“胡说什么!不过一伙山野莽夫,莫娘的武功还怕他们不成?快走!”

“我不!”女孩眼中水光闪烁,撒起泼来:“你骗我,他们这么多人,你根本应付不来!”

莫娘突然便有些哀恸,她凝视眼前那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焉能不知此去有死无生。人世多舛,命运无情,前一刻还在想把两个丫头带出困境,转瞬却到了生死离别之际。莫娘心头一软,落下泪来,摸着她娇嫩的脸颊道:“丫头,听话,护好小姐要紧,一个人……总好过都丧命在此。”

千言万语更来不及交代,莫娘拿定主意当机立断,抓起座旁的长剑跳下车,持剑鞘狠狠抽打在马臀上,马儿吃痛长嘶,纵蹄泼奔出去。

日头落下西山,天光已有几分昏黄,长风吹拂着劲装的衣摆,莫娘孤立道中回望车驾远去的方向,依依不舍地阖断眸中泪线。临别之前,她竟忘了再看那孩子一眼……

成群结队的恶匪勒住马匹,一阵骚乱之后,他们打量起妇人。莫娘却出奇的镇定,剑锋藏于鞘中,脸上更无异色,只平静自若地任他们审视。落日余晖下,妇人和蔼的面容平添几分坚毅冷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落在恶匪眼里别有一般意味,思及前一帮同伙的惨状,心底不免生寒发憷,一时倒无人擅动。

“好像真是个江湖高手。”

“不是一个妙龄少女吗,怎么换成了半老徐娘?”

马车既然逃走,那么留下来拦路的必然是最有本事的一个,她虽非刀疤口中的白衣少女,也须得仔细慎重才是。黑脸大汉抬手止住底下人议论,喝问道:“是你伤了我几十个弟兄?”

“不错。”莫娘睨视于他,平淡开口:“你们好不识趣,我手下留情饶汝等一条性命,居然不知死活地来送死。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这可是你们自找的。”语声漠然不怒自威,让人拿不准深浅——莫娘并未期望能吓退这帮强匪,不过打定主意为林雨墨三人多争取些时间,故而同他们多费口舌。

大汉皱了皱眉,牵着缰绳退却一步,随即察觉这动作有失体面,强自冷笑道:“很好,那我便领教领教夫人的高招。”

他朴刀入手摆出攻势,莫娘私下戒备,严阵以待,场内长久静默一阵,双方相互忌惮,谁也不曾当先动手,如此便形成对峙的局面。莫娘深知耗时越久越会露出马脚,但她早将生死抛诸脑后,能拖这半柱香的光景已是上苍垂怜,唯有祈盼硕歆驾车逃得越远越好。

马匪们虎视眈眈,场面逐渐骚动起来,有个不晓事的迟疑道:“大当家的,要不咱们撤吧,这老女人看着像是不好对付。”

“不知是不好对付,还是在装腔作势。”大汉狠佞发笑,显然瞧出了端倪:“有一剑挑破数十人手筋的能耐,会在这里跟你浪费时间?”

众匪恍然大悟,胆量遂膨胀起来,阴声冷笑着驱马围上来。莫娘亦是轻蔑一笑,只待多宰几人拉个垫背的,她“锵”地拔出长剑,正欲迎接一场恶斗,陡然听得一个女孩声在后方叫道:“莫娘,给你这个,把剑给我使。”

莫娘神魂巨颤,回头见硕歆抱着长鞭跌跌撞撞跑来,她眼前一黑,险些栽倒,震愤的怒火直窜脑门,大骂道:“死丫头,谁让你回来的!”

硕歆气势立刻矮了,兴冲冲的模样改为委屈,低低道:“我、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下,我要帮你。”

“谁要你帮!”莫娘咬牙切齿瞪她,脸色一变再变,眼中集惊怒、恼恨、无奈、哀伤、怜爱等种种复杂神色,似要将她掐死一般:“不知轻重的东西,你真是气死我了!”

马匪来势汹汹,百十人围攻之下连她也无法逃出生天,硕歆那点三脚猫的功夫顶什么用,不过枉送一条性命罢了。她既然来了又如何回得去,事已至此只叹天命难违,莫娘心如死灰,再瞪她道:“小姐呢?”

硕歆从未见过莫娘这般光火,一时有些怔忡,愣愣问:“你说什么?”

“我问你小姐呢!”

“小姐……我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子,让它自己跑了。”女孩缩着脑袋回答。

“你!”莫娘想死的心都有了,便听那大汉冷蔑道:“果然是在虚张声势,不想还有个自投罗网的,给我拿下她们!”

长鬃骏马飞箭一般沿道狂奔,林雨墨睡的昏沉,不知撞了多少下脑袋终于恢复意识。车驾已跑出几多里地,远后方正斗得激烈,常理来讲早已闻不到声响,但林雨墨自幼练就旁人难以企及的听力,隐约还能听得刀剑激斗与喝啸声。

片刻恍惚过后,她倏然醒彻,抓起竹棍便要冲出去,不料方才起身,一只有力的手在后面牵住了她的胳膊,男子淡声提点:“车马行得快,如此跳下去会摔伤的。”

林雨墨心急如焚,没心思与他纠缠:“放手。”

谢鸢眉眼轻敛,语中透出别样的滋味:“你当自己还能施展一次天一功法?这副身子闯回去无疑是自寻死路。”

她的声音愈加平冷了些:“放手。”

林雨墨素来少言,与人虽疏离,相处时多如冰泉静流,一直平平静静的,极少展现过情绪。谢鸢察觉她的不同,温言笑道:“想来,还未曾见过你动怒的样子,这一遭在下何其有幸。”

车驾已有奔远的迹象,林雨墨不再多言,飞快撸下那只累赘的手,她亟待运转轻功,于电芒火石之间,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却被一道飘忽的指风点住要穴,顿时跌倒在榻上。

一瞬间的冰寒侵袭四肢百骸,天穹仿佛在她脑海中坍塌,林雨墨整个人懵了。

……

天外暮色渐浓,凄风萧瑟,逝水流长。

又是一番激烈地厮杀,莫娘与硕歆抵背相依,攥紧了手里的兵器。官道上风起尘沙,恶匪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连只苍蝇都难飞出去。一个瘦面秃头的匪徒摸着流血的脑门,将手指伸到嘴里舔了舔:“小蹄子挺狠的,差点给你开了瓢,今天老子要把你大卸八块。”

有莫娘倾力相护,硕歆虽未受伤,却吃了不少亏,汗水淌过蓬乱的鬓发与溅在脸上的血水融为一体,湿腻腻的极为难受,她浑然不觉,冷声娇叱道:“多谢提醒,下一剑就如你所愿!”

马匪激怒地攻上来,二人纵筋疲力竭,不得不使尽浑身解数开打。

硕歆剑起刁钻,灵敏的身段左突右闯,莫娘鞭走如龙,落实处即是一道血痕,每每抽得人皮开肉绽,场内十有七八倒冲着她来。值此久困不下之际,人群里闪过一道寒芒,锋冷的朴刀迅猛穿出,径直插向女孩侧肋。莫娘对敌虽众不忘关注硕歆周边的动向,她瞳孔悚然一缩,长鞭飞快甩过,卷起女孩的腰身拉到身旁。

黑脸大汉同样不是善茬,一记偷袭落空,当即翻转朴刀横削而来。莫娘气力已尽,面对那雄浑孔武的攻势无从招架,方才矮身躲过,不想对方反应更捷,一眨眼刀锋复竖劈到头顶。莫娘仓促弃掉长鞭,举双掌奋力合拢,险之又险地扼住大刀,硕歆折腰而起,清啸着出剑替她解围。大汉冷冷一瞥,收刀格开利剑,转头朝硕歆扫去。

女孩避无可避,须臾间抵剑拼死挡住刀锋,但她怎及对方勇武,闷哼一声,纤细的身躯划过一道弧线摔出丈远。莫娘大惊失色,不顾一切飞扑过去:“丫头!”

硕歆“噗”地吐出血来,清秀的脸庞惨白如纸,依在她怀里低弱道:“莫娘,我不行了……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四面虎狼围困,莫娘终于不再抵抗,抱着她潸然泪下:“傻孩子,你何苦要回来,都怪莫娘无能,护不了小姐,也没能保护住你。”

硕歆摇头笑了笑:“莫娘,能和你死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

大汉好整以暇地走过来,眼底掺杂凶残的狠意:“那就让你们黄泉路上有个伴!”

他举起锋利的朴刀猛烈插下,生死一刹,莫娘凭本能抱紧了硕歆,利刃“噗嗤”贯进身体,滚烫的鲜血溅了女孩满面,硕歆悲痛嘶喊:“莫娘——”

……

林雨墨早已听不到动静,她不敢去想,不敢去胡乱猜疑,只能伏在榻上竭力抗拒着,如同抗拒着不公的命运。

惊门被制,自行冲开穴道至少两个时辰。

那一刻,山崩地裂,日摧月毁,绝望与恐惧将她死死圈禁,林雨墨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慌,她的世界已无光彩,早早便注定了结局,却终归还是拖累到别人。她不在乎自己的一切,生也好,死也罢,兴衰荣辱一场空梦,到头来终要归于尘土。但硕歆与莫娘无辜,她们还有这样长的路要走,若就此殒命,她该拿什么去偿还?这条命吗……这副破落至此,连自己都嫌弃的躯壳?

谢鸢拿起书随意翻看起来:“还好你没有对我出手,否则以你的武功,我倒无十分把握能降住。”

男子的语声柔雅清致,听在林雨墨耳中却像十万火急的催命咒语,像阿鼻地狱里咆哮出的阴风噩耗,她每多呆一刻便越发绝望。

林雨墨不愿去揣度这个人出于何种目的,她对莫娘隐瞒至今,不过是怕他被揭穿后恼羞成怒,自己未必能抵挡。但天不遂人愿,她凡事漠不关心,一应能忍且让,事到如今连最后一丝希望都幻灭了。时间如沙漏流逝,哀绝的气息将少女全然笼罩,林雨墨动弹不得仍旧苦苦支撑,双肩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肩口创伤崩裂,大片血花浸染而出,触目惊心的森红似水泽蔓延开来,迅速洗遍了衣襟。

她能冷静对待任何事,唯有身边最亲近的人可令她方寸大乱,她又是这般倔强,对自己毫无爱惜之意,不惜用命来与他相搏,谢鸢忽然忆起那日曾在她耳边说过一句话,“你不用怕,我不会再欺负你了。”

他揉了揉眉心:“是不是,每一个伤害你的人,你都无话可言?”

林雨墨充耳不闻,唯用最艰苦的方式执着反抗,二人相距不过数尺,却仿佛横亘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隔阂其间。她终是呕出一口鲜血,点点落梅自唇角溢出,缀红了雪狐白毡,那寒蝉泣露般的两颗泪珠凄然划下脸颊,林雨墨觉得死已经不足以赎清她的罪孽。

谢鸢眸底倏忽有满天星辰陨落,倾世夺目的光彩明灭间坠入无底寒渊:“一定要我点你的睡穴?”

“为……什么……”林雨墨万念俱灰之下不再试图挣扎,而是缓缓阖上了眼睛:“我……和你……素不……相识。”

少女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亦在控诉他罪大恶极的欺凌,谢鸳曾试想过何种境地能使她这样的人软语相询,如今他见识到了。两条人命,于他无关紧要,却是她此生仅有的牵挂,如若莫娘与硕歆就这样没了,她必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吧。

谢鸢有些头疼,挥袖拂上林雨墨的睡穴。

少女昏睡后依旧难以安稳,冰清玉洁的容颜始终覆盖一层凄艳的面纱,谢鸢看了半晌,眸中越发柔和下来,他低低一叹,淡淡一笑:“你该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滚滚浊世,水火天地,唯有一人可入他眼帘,亦唯有这一人能令他经年惦念不忘。我为你而来,千水迢迢,万道关山,我既来到你的身边,又如何忍心看你一次次孤身涉险,落得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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