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悯,方才的事小狐狸都听见了,你有何打算?”
禾兮还在发着抖,眼神除了最初那几分清明外都是呆滞木讷的样子。
无悯也不确定他神志是否清醒,又听进去多少,血祭的事情她会去查,也会想法子替他解掉,禾兮这个小哭包,知道的少一点应是能少哭几场吧。
“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么看来这狐狸崽子确实命运多舛。”无悯沉吟半晌,再度开口:“劳烦借鬼王的判官笔一用。”
“你要做什么?”
鬼王的判官笔与司命的浮生笔的笔杆子同出一脉,据说都是出自女娲点化过的一颗老菩提树的根。只是浮生笔是如实记录过往,若是说了谎,便一个字都写不出。判官笔除了判人生平与来世之外,是可以按照提笔人自己的意愿改写一个人记忆中的过去的。
“他过得已经很辛苦,我想让他忘记血祭的事。”
“改判活人记忆,你是要受天罚的。”
“无妨,我改动一小部分就好,想来无非就是多养几日,权当打架受了伤吧。”
“随你,一会儿天罚的时候你离我远点,我怕祸害到我。”
“我也怕,我若是连累了你,忘月不得来跟我拼命么?”
“喏,接着。”永巳从袖子里丢出一支极不起眼的笔,笔杆上的花纹经过历代鬼王判命磋磨,已经不甚清晰,只能隐约看出些轮廓,画的都是些凶兽恶鬼,与浮生笔上金光闪闪精致的祥云纹真是截然不同。
无悯接过判官笔抬手凌空写下了禾兮的名字,朱红色的字迹淡淡晕开。
叮——
一本单薄的册子从那层晕开的红雾里掉了出来,寒铁的边框撞到华莲池边的白玉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永巳拿起看了一眼,呼吸一滞,一脸诧异的丢给了无悯,无悯翻开,才发现里面竟是空白的。
“这是怎么回事?”
“空白的命格册,说明这孩子本不该降生,又或者早就已经死了。”
“是因为天帝对外宣称他死了么?”
“天界司命手里那本记录你们神仙的生平经历的册子跟我这冥界的命格册无关,便是天帝将他从那本册子除了名也不会影响我分毫。”
“可如你所见,他确实还活着。”
“媚姬之死是从她与翎风相遇那天我就看到了的,我能窥见万物造化,却不得插手干预。可这个孩子……我却没看见过……”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看来你的一番好意也是用不上了。”永巳挑挑眉,看着那只睁着眼却明显没了神志的小狐狸,这蔫巴巴没长开的模样着实看不出一点媚姬那风华绝代的影子,还有那条孤零零的尾巴,这小东西,独尾的九尾狐?
禾兮其实混沌中只模糊的听了个大概,血祭之事他大约能猜到是狐族那群人所为,却也想不出是谁动的手。
至于他的死活,怕是有人使了什么障眼法遮盖了他的命格。
有人拿他去做血祭这种事,其实他自己是知晓的,只是那人是谁,他并不知道,从前他觉得若是真的无力反抗,死了就死了吧,可遇见了她,他不想死了,一点都不。
再多的他便无力去想,只觉得累极了,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非也,上一道封印把有关血祭的记忆封住不给他知道就好。”
无悯不以为然,咬破自己的手指细细描画了一张符,再将符轻柔的打进他的身体。
封印入体终归是疼的,饶是她动作再轻也还是让禾兮皱起了眉。无悯只得一遍一遍顺着狐狸毛,哄他再度睡过去。
这封印倒是封得彻底,那血祭不再活跃,彻底隐在了他的经脉里,他也彻底忘记了自己身中血祭。
“封印早晚有破除的一天。”永巳并不赞同,禾兮的命格有异,已经脱离了命格册的掌控,不宜再做任何干预,何况这种封印本就不怎么牢靠,说不定何时受了刺激便能冲破封印想起来,当眼下那血祭之术已经同这狐狸崽的记忆一起沉寂下去,可若是封印被破除,只怕压制了许久的血祭会一并涌出,瞬间将这小狐狸抽干。
“那又如何,说不定到时已经揪出了下咒的人,又或者我已经破了这血祭呢?”
无悯想过了,若是真的解不掉血祭这封印便被冲开,她便用祝融的灵流养禾兮一辈子。
“你喜欢他?”在永巳看来,无悯对这只小狐狸的关心过了头,若这狐狸当真不是她养的灵宠,那八成就是这老铁树要开花,且是朵嫩呼呼的小桃花。
“当然喜欢,这么可爱的小狐狸谁不喜欢啊?”无悯显然没往男女之情的喜欢上想。
“……你莫要走了我的老路。”
永巳从选择以男身示人开始,就注定不能放纵自己沉溺在情爱当中,她承了鬼王一职,就要对整个冥界负责。
为此,她只能负了自己也负了忘月。
不是没有后悔过,其实或许当时勇敢一点,搏上一搏,对自己,对他,都能有个更好的交代,可一切终是覆水难收。
有些事,不会有如果,可悲她能掌管他人命格生死,也能成全他人的缺憾,却无法给自己一个重来的机会。
“不会的。”
永巳与忘月的事无悯也有所耳闻,对于他们之间的纠结,无悯倒是想不明白,她觉得男身也无妨,诚然冥界是没出过女子做鬼王的,可放眼冥界众生,又不是没有断袖。
随着禾兮体内乱窜的灵流逐渐被池水平复,那媚术也渐渐消退下去。
华莲池的池水开始漾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冰雾缭绕,灵力空前强大。
“无悯,你随我来,给你的小狐狸备些衣服去吧。”
此情此景,永巳不禁回想起了那日被无悯冒出来吓昏过去的丢人历史。
“为何?”怎么突然就要去备衣服?
“因为这破池子现在的情况像极了你冒出来那日,怕是你的小狐狸要化形了。”
“哦,好。”
无悯也不知道禾兮再化形出来会是怎么个身形,索性将各种身量的男装都拿了一套,永巳肉疼的看着她,有些后悔自己的提议。
这其中有两件衣服是她给自己新做的,还没来得及穿上一回。
而那些幼童和少年人的衣服,则是方才临时找那些冥界鬼域长老们的家眷借来的。
由于永巳并未告知长老们此番是拿去做什么用,那些老头子又常年为鬼王后宫空虚未能开枝散叶忧虑,一时间鬼王竟找他们要孩童的衣服,便纷纷猜测是鬼王背地里去人间厮混有了私生子,现在想把孩子以鬼族的身份接回来,又因为没带过孩子,不清楚鬼族孩子们的打扮才找上了他们。
老头们个个欢天喜地,仿佛巴不得永巳一下蹦出来十个八个孩子才好,纷纷将自家孩子最好的衣服双手奉上。
无悯看出了那些人的心思只觉得好笑,另一边永巳却觉得莫名其妙,她本也只是应付了事,实在不懂这群糟老头子这么积极做什么。
看着那些长老们兴冲冲的脸,无悯忍了忍没有当场揭穿,这要是给永巳知道这些人的想法,怕是要将他们统统丢进油锅里炸一通泄愤,毕竟是给禾兮用,她不能这么不厚道。
永巳见衣服收的差不多,便挥挥手屏退了那群莫名亢奋的老头儿。
她没有跟无悯一起回华莲池,用她自己的话说,万一见到禾兮成了人她没忍住犯了病又晕过去,她这冥界之主的面子里子岂不是一下子都丢干净了。
无悯没有强求,自己抱着一堆衣物回去找禾兮。
那雾气仿佛更加浓了,她隐约看见水中有人,却瞧不真切。
“禾兮?”她试探的叫了一声。
“无悯姐姐将衣服放下就好。”禾兮这会儿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却想不起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自己被媚术反噬,无悯一路抱着他来此,而后自己便昏了过去,再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没穿衣服独自坐在水里。
“好,你穿好了叫我。”
无悯暗笑这孩子面皮薄,老老实实将衣服放在岸边,自己背过身去等他。
忽然被一双手悄无声息从后面抱住,无悯刚要反手将人打出去,便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姐姐,是我。”
无悯卸了手上的力,只轻轻拉着他的手挣开了这个怀抱,转身道:“小家伙,快让姐姐看看你。”
禾兮确实很好看,不同于龙辛的那种英武帅气,禾兮的脸是极漂亮的,漂亮到让她一个女子都自愧不如。他身上早已不见了那狐耳与尾巴,发色与眉眼也隐去了狐妖的异色,一头黑发未束,柔顺的垂在身后。鬼族服饰以暗色为主,这身暗紫色的长袍穿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和谐。
他的身量还是矮她一点,五官长开了不少,却还是带着点稚气未脱,看起来也就一副少年模样。
禾兮他男生女相,这么看来,应当确实很像他母亲。
她曾在司命当值的诸神殿见到过翎风的画像,英姿勃发,与龙辛的眉宇间有四五分的相似。
“姐姐喜欢我么?”禾兮问的小心翼翼,垂眸掩盖自己已经要溢出的期待。
无悯只当他在询问自己对他这番化形是否满意,便随口回到:“喜欢啊。”
“那……姐姐喜欢我什么呢?”会是他想要的那种喜欢吗?
“喜欢你好看呀。”无悯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捏的那张白净的脸微微发红才满意的收手。
禾兮在她的手碰到自己的时候便收敛了眼底的情绪,只扬起一抹无害的笑意,缓缓开口:“那我若能一直这么好看下去,姐姐就会一直喜欢我吗?”
“会,姐姐最喜欢好看的人。”无悯说的是大实话,看在龙辛那张脸的面子上,连他本人那副冰冷又别扭的性子她都讨厌不起来,更别说总是对自己笑脸相迎的禾兮。
“姐姐,这里好冷,我们回去吧。”
“你那媚术?”
“姐姐放心,已经没事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