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永巳再三表示自己对禾兮化形没什么兴趣,无悯临走前还是带着禾兮去见了永巳一面。于是他们两个顶着鬼王最忠诚的看门狗护法忘月那张要吃人的脸,站在了永巳面前。所幸王座上的永巳并未昏过去,只是脸色白了一下便很快恢复如初,然后从袖里的乾坤袋中丢出了一串铃铛。
看着浮在空中的那串银白色的小小铃铛,无悯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媚姬的摄魂铃,这本是她的法器,早些年我不是将镇魂石送人了么,那时我修为尚且不足,有时会压不住那些怨气冲天的恶鬼,媚姬托人送给我的。后来本王出息了,自然用不上了。”
“你与禾兮的母亲还有交情?”
“呵,这话说的,我好歹是冥界之主,与狐族祭司有所往来很奇怪吗?”
“说起来,魔尊那个老头只守着魔族那一亩三分地不管不问,你能管好你麾下的万千鬼族与精怪就谢天谢地了,天界有心无力手又伸不了这么长,现在的妖族倒是成了三不管。”
“别提了,提起来就头痛,妖族本来各自为伍倒也不成气候,现在野心勃勃的结了盟,就怕他们哪天也想打一仗独立出去,到时候我这冥府又要多出数不清的鬼魂。”
“然后我们勤政爱民的鬼王就会变成秃子?”
“别吧,真有这么一天我定要将你的生魂抽出来祭我的三千青丝。”
在禾兮看来,座上的鬼王一副伟岸的男子身形,高大威猛,无悯与他那般熟络亲昵,心里不禁有些酸涩,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干涉,却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这是我娘亲的东西?”
“对,你是无悯的人,自然也是本王的朋友,算是送你的见面礼吧。”
无悯和永巳倒是不觉得禾兮说话有何不妥,她们也并不在乎所谓身份和地位。
禾兮还未应答,无悯先“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禾兮果然讨喜,我们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忍不住送礼,所以真的不是我的问题,是倨胤有问题。”
她笑着将那串铃铛收进手里扬了扬,冲着永巳道:“这个东西怎么用啊?”
“他目前用不着,权当是送给他一份对母亲的念想吧。”
“小狐狸,快谢过鬼王。”既然永巳都这么说了,无悯也并不强求,只拉起禾兮的手轻轻的将那串铃铛亲手系在了禾兮的右手腕上,尾端还结了个漂亮的纽扣结。
打结的时候无悯才发现这根穿铃铛的黑线十分考究,像是某种柔韧的藤蔓,她这些年醉心于冶兵却没见过这种材料。不过好奇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无悯并未深究,毕竟这四海八荒这般大,她的阅历其实也并不算多。
禾兮跟着从善如流的对永巳躬身行了个大礼,道:“禾兮谢过鬼王。”
永巳摆摆手示意他起身,接着对无悯道:“无悯,我和魔尊老头是无意挑起战争的,但是妖族要是主动进犯我们也绝不姑息,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可要助我一臂之力。”
“那是自然。”无悯十分重情义,这点所有人都知道,永巳自然也知道。冥界出事,无悯不会袖手旁观,可到底还是由她亲口做出承诺更为稳妥安心。
妖族的结盟正是狐族一手主导的,永巳顾念着昔日她与媚姬的几分交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狐族却跃跃欲试想挑战她的底线。无悯是强力的盟友,永巳想好了,若是真的打起来,无悯不用亲自参战,只需帮她提供一批兵器她便多几分胜算。
永巳的担心不无道理,妖族与魔族当初本来是划给了魔界的,但是现在妖族游离于魔界与冥界之间,早已不知不觉渗透进了冥界的领地,他们对冥界虎视眈眈,同样也早已有意脱离魔尊的管辖。
无悯知道永巳是主和派,不到最后绝不愿大动干戈,但妖族不这么想,以翎风战败的那一战为例,妖族北盟虽也伤亡惨重,却也并非没有尝到甜头,他们因此一战成名,获得了部分同样好战的魔族的支持,现如今他们凝成一股势力,千余年来在暗处的蛰伏,定然是在伺机而动,等待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永巳明面上水袖善舞左右逢源,看起来总是一副笑眯眯好脾气的模样,其实冥府的鬼兵这些年也一直在忘月的带领下养精蓄锐。至于魔族现在究竟是什么态度无悯并不清楚,只是她早些年尚未飞升成神的时候,魔域十二都的那些个城主倒是有意拉拢自己这个战力的。
她一直对这些事情比较迟钝,也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却不是对此一无所知的。今日若不是永巳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她可能还是会继续粉饰太平,假装自己四处喝喝酒打打架锻锻兵器的平静逍遥的小日子仍会永远继续下去,其实无悯很清楚这些各族和谐共生的表象会被打破只是迟早的事情,妖族与冥魔两界关系早已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了,天界自然是坐山观虎斗好坐享渔翁之利,一旦任何一方式微,天界都必然会出兵将其彻底抹除,而后收为己用。
祝融是个武神,且是个功绩斐然的武神。她跟着沾了光却妄想逃避这个身份所背负的职责,其实是不可能的事。魔界大地生她养她,冥界鬼王又与她私交甚好,届时她若是代表天界与任何一方为敌,都是她不愿面对的结果。她也有想过早早的躲到浮屠境不问世事,却舍不下这天地间的万丈红尘俗世,这世间她还没看够。
禾兮看出了无悯的低落与纠结,一路无言的默默跟着她回了天宫。放火那件事之后,倨胤就将原先祝融的火神殿赐给了无悯,无悯也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她早就不想跟她那些个心怀鬼胎的同窗们住在同一座宫殿里斗智斗勇了。
无悯自然住进了前火神祝融的寝宫焱居,禾兮则被她安排在离她不远的偏殿,火神殿整体布局极简,一眼看过去丁是丁卯是卯的,演武场就叫练武,与人议事的地方就叫会客,就连书房也只是随便的挂了块匾,方方正正的写着书房两字。唯独那座偏殿建成了一座精致的阁楼造型,却并未挂什么牌匾也未取什么名字,甚至连最初是做什么用的都只字未留。
那小阁楼应是有什么特殊意义的,无悯却并未在祝融留下的记忆里窥得一星半点。她只觉得那里有几分神秘,又建得十分雅致,她本人极不适应那种感觉,又觉得除了焱居没有比那更好的住处,便让禾兮住了。火神殿的其他地方倒是颇合无悯的心意,唯一的美中不足只是她心心念念的冶兵台并不在此。
明日无课,此时也已经很晚了,她今日累得很,有心睡个天昏地暗,一回来便直奔焱居而去。
禾兮看着她的背影开口:“我知道姐姐你有心事,姐姐不要太为难自己,禾兮会努力为姐姐分忧的。”
“你还小,别想那么多,早点回去休息吧。”
“姐姐别总把我当孩子了。”
“禾兮,可在我眼里你确实只是个孩子。”
这话属实有些伤人,无悯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就有些后悔,只是话已至此,她此时心里乱的很,也实在是懒得解释。
她突然有些害怕禾兮的眼泪,于是头也不回的逃进了焱居,只留给禾兮一堵紧闭的大门。
禾兮并没有哭,他知道其实无悯并不喜欢爱哭的人,对于他那说来就来的眼泪也只是看在他幼齿的模样上才多了几分耐心与宽容。他本身也并不是个喜欢哭的人,软弱的眼泪毫无作用,对此他早就深有体会,或许是因为无悯对他表现出的几分善意与温柔,他才会如此放肆的任性,她对自己已是极好了,自己凭什么委屈?仗着她不擅长应付他人的眼泪,就一再的博取同情?
他在心里唾弃着卑劣的自己,禾兮啊禾兮,你何其无耻,何其自私。
如今他这副身体长大了,就更加没有落泪的资格。
否则在无悯眼里,就只能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无悯果真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天,这一觉睡得也不甚安稳,时常会梦到些祝融过去的记忆,却模糊不清,醒来却也记不得都梦到了些什么。
星辰斋的休沐日已过,是该继续回去听课了,两人默契的选择对之前的不愉快揭过不提,就当无事发生。可无悯看着禾兮的脸有些发愁,不能就这么去,还是改一改吧,一番摆弄无悯才满意的收了手,带着禾兮去上课。
来星辰斋听课的神族孩子带几个伴读书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无悯身边突然多了个人也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加上无悯保险起见又给禾兮的化形做了极好的易容,遮掉了他过分精致的五官,所以在其他人看来,禾兮就只是个白白净净普普通通的小书童。
倒是梵如有些好奇无悯身边突然多出来的这个孩子,无悯只说禾兮是自己昨日去魔界玩耍顺手救下的孩子,看他孤苦伶仃于是带在了身边,媚姬的摄魂铃给禾兮增加了几分妖族的气息,梵如也不疑有他。
禾兮就这样以书童的身份化名华莲跟着无悯一起出入星辰斋,他易了容貌,遮掩了气息,加上天帝对外宣称禾兮已经死了,倒也并不担心被人认出。
神族对无悯放火烧了永夜雪原的事心知肚明,也知道那个翎风之子多半是死于这位女上神之手,再怎么看不上半妖的禾兮,他也算是神族的血脉,就这么没了,而始作俑者非但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还入主了火神殿。
一时间整个天界对无悯的态度都变得有些微妙,因为天帝都对此事闭口不提,别人就更不敢去出这个头向她要个说法,只因火神此举虽是飞扬跋扈过了火,着实让他们神族丢了面子,但神力暴走失控毕竟也非她本意,加之禾兮身份尴尬,属实不值得为他得罪准火神,权衡之下只能观望。
还是无悯对这些探究的眼神烦不胜烦自己出面表态会给此事一个交代,这事才彻底平息下去。
恰逢人界尧山瘟疫肆虐,更有妖魔不断作祟,人族频频求援无果,一时间生灵涂炭,不得安宁。其实天界也曾多次派兵镇压,却伤亡惨重铩羽而归。只知那魔物极其厉害,属火,可惜尧山地势诡谲又烟雾缭绕,往往还没见到那魔物的样貌便化为灰烬,一直未能摸清底细。
本来天界有意请共工出面,无悯却主动请缨去平息此事,天帝随即表示若是无悯能顺利解决此事,就对她烧了永夜雪原的事功过相抵不予追究,若是未能妥善处理,便数罪并罚,一时间神族又觉得自己找回了几分薄面。其实不论输赢,都必定是场苦战,这惩罚力度倒也足以服众了,就算她是上神怕是也得脱层皮。
说是惩罚,其实更像是对无悯实力的试炼。倨胤需要她证明自己担不担得起火神一职,无悯对此并不担心。打架什么的,对手越强她越喜欢,盘亘在尧山的瘟疫才让她头疼,好在还有梵如愿意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