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斗的全力一击被一道耀眼的金光挡下,空气中溢出一丝淡淡的血腥,无悯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救星,心里十分复杂。向来都是她替别人遮风挡雨两肋插刀的,像这般被别人保护还是头一遭,所以她做梦都没想到龙辛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
在她的印象里,龙辛一直是对她百般嫌弃的。
祸斗的爪子被龙辛的佩剑温煦挡了回去,但那一击掀起的罡风还是狠狠得砸在了龙辛的身上。
他的身上霎时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划伤,有殷红的血不断的渗出。脸上那道伤口尤其严重,从他左侧的眉间一直延伸至耳际,伤口处的皮肉已经翻了出来,龙辛的那张俊脸霎时间变得有些狰狞。无悯也是第一次见到龙辛的那双终年冷傲的眼里出现嗜血的战意,大概这才是他真实的模样吧,骁勇善战的天帝嫡孙,神族最年轻的司战星君,离初神不过一步之遥。
无悯一直觉得自己与龙辛不是一类人,魔界三途川的冥河之水生养了她,后来又一直在冥界长大,若不是阴差阳错继承了祝融的精魄,她本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只精怪,将来在永巳手下谋份差事混吃等死草草过完一生。
龙辛则不同,他生来便是仙身,修炼根骨奇佳又十分刻苦。
自己的上神是掺了不少水分的,他的星君之位却是自己一点点修行而来的。
“笨女人,还愣着做什么?!”龙辛回头对自己身后还愣在原地的无悯恨恨的开口。
无悯意识到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祸斗已经重新爬了起来,它张着嘴呼哧呼哧的喘着气,额头的火神徽记隐隐闪着光。
曾经正红色的徽记也缠绕着浓郁的魔气,泛着诡异的紫色。
那是祸斗发怒的征兆。
“莫要伤它性命。”
“你在说什么傻话?”
“它是祸斗……”
龙辛很小的时候是见过祝融的,自然也记得跟在他身边的祸斗。可他实在没法将眼前的魔物与那只可爱的灵兽联系在一起。
“祝融的灵兽?”
“是啊,你看它的额头。”顺着无悯手指的方向,龙辛也看见了那个隐隐闪光的徽记,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东西的确是祸斗无疑。
就在此时,祸斗带着魔息的火焰已经烧了过来。
祝融的火焰是何等霸道,没人比无悯更清楚,但她就这样一步一步迎着火焰走了过去,这火与她的火同出一脉,她有这个自信,就算已经魔化,这火也并不会伤到她。
龙辛与她并肩而行,温煦的剑身撑开一道结界挡在两人身前。
“撤了这结界吧,我感受得到祸斗的心里在哭……”眼前的祸斗明明那么凶恶,无悯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它的悲拗。
她原以为祸斗是被困在这里的,可看着祸斗喷出的火焰同她一样能点燃这里的毒雾,却仍然守在这里迟迟不离开,心甘情愿的被这里的魔气日复一日的侵蚀折磨,她想不明白。
龙辛看着神智全无的祸斗,并不赞同无悯的想法,只是看着她眼里的坚持,他还是选择了妥协,方才是事发突然来不及防备才会伤的这般狼狈,现在正面面对着眼前的魔物,他想若是拼尽全力,自己是有胜算的。
祸斗见火焰并没有将眼前的两个人化为灰烬,便愈发狂躁了起来。
接连不断的攻击袭来,无悯也操纵着同样的火焰不断的回击,她的火更为精纯一些,与之碰撞的魔焰逐渐被净化,恢复成了纯正的深红色。
一旁的龙辛也只是用温煦一一挡下,并未再主动反击。
祸斗还在不停的攻击,却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流下了眼泪。
“祸斗,醒醒,看看我。”无悯的声音十分和缓,比当时哄禾兮的时候还要温柔。
“无悯……祝融死了,祸斗它并不认得你。”这是龙辛第一次在无悯脸上看见如此温柔的表情,心里突然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他还欲出言安慰,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祸斗的爪子带着深重的魔气,已经顺着伤口侵入了他的身体,龙辛的脸色有些苍白。
祸斗从前跟着祝融时,已经位列初神,且它的实力在同阶中都属上乘,其实远比龙辛此时的修为要深厚得多,所以他方才受的内伤远比这些外伤更为严重,但他同无悯一样是个不会喊疼示弱的人。
“你能帮我拖住它一会儿吗?”无悯显然没看出龙辛的虚弱,她的注意力全在祸斗身上。
“好。”
龙辛隐约猜得到无悯的想法,她想设阵直接将祸斗重新渡化。
从前天界也曾出现过一些堕仙和魔化的灵兽,神族对此的态度向来是直接将其诛灭。
直到上神伏羲的出现,伏羲座下的灵兽应龙是由魔兽渡化而来的,他也将渡化的法阵一并记录在古符笔录中,并取名为祛恶。
后来伏羲也用这阵法解救过不少因战败被俘而被迫入魔的天将,但后来随着伏羲与女娲在浮屠境归隐,这法子便渐渐失传了。
祛恶阵失传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此法异常凶险,一来驱动这样大的法阵本就需要极高的修为,二来施术者要跟被渡化的一方暂时将识海连在一起,以便唤醒入魔者心底的善念与神智,稍有不慎便可能一同入魔,万劫不复。
无悯对这种阵法本也是敬而远之,她向来不是个慈悲为怀渡化苍生的主,只是现在面对的是祸斗,祝融的祸斗。
其实祝融已死,她大可不必顾念祝融的这些旧识。
她是不可能亲手杀了祸斗,可龙辛不同,他就是杀了祸斗也无可厚非,在外人看来,龙辛是为民除害。没人会觉得他心狠,他们只会在他的赫赫战功里再加上锦上添花的一笔而已,不痛不痒。
可无悯到底是个多情却重情的人,她心里佩服祝融的刚正,也欣赏祸斗的那份赤诚。她尊重祝融的遗志,祝融一定不会允许祸斗死在她眼前。
杀不得,那便只能渡化,无悯以自身为阵眼,开始用神火列阵。
龙辛也并未多言,只是全力替她阻挡着祸斗发狂的进攻,体内侵入的魔气正在与灵力激烈的交锋,其实他此时本该去闭关静养的,却仍在强行运功战斗。
疼,五脏六腑仿佛纠结在一起,疼的他气息都有些不稳,可此时无悯的阵法正在紧要关头,不能出一点岔子。
交战中的每招每式于龙辛而言都是一种煎熬,每调动身体里的灵力一次,那魔气便加深一分,但他怎么能就这么倒下,区区魔气而已。
从前在战场上也不是没有负伤过,可战争不会因为他受了伤就终止,这仗一日没打完他便要咬牙坚持一日。他作为将领就该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不能让对手看出他的伤势,更不能让下属看出他的伤势,这样只会伤了己方的士气。
常年的征战使龙辛养成了一个对自己的伤痛极其隐忍的性子,他初上战场时不过两千余岁,照理说还是个孩子,但他不能娇气,战场的残酷也不允许他娇气。在所有人看来高高在上年轻有为的天之骄子,其实又是吃了多少常人无法忍受的苦才走到了今日,他一路的成长并不是同其他的神族孩子一样自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
他的父母把所有的呵护与疼爱都留给了体弱多病的梵如,龙辛并未有任何的不满与怨恨,他也十分喜爱这个来之不易的同胞妹妹。
往日的一幕幕不停的在龙辛眼前闪现,在星辰斋他虽入学很早,其实也是近些年并无战事后才真正开始安安稳稳坐下来修习其他学科。
漫长的一刻钟过去,无悯的法阵终于画完。
是时候了,龙辛将祸斗一路引入阵中,无悯见时机成熟,连忙闭眼打坐,全力起阵。
祸斗的识海中——
无际的平原上,只有一条长河缓缓流淌,河边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曼珠沙华,血红的花儿连成一片花海,随风轻轻摇曳。明明四周都是燃起的火焰,那些花儿却依然开的恣意,完全不受影响。
这里的一切无悯都无比熟悉,这里是三途川,那条河便是冥河,这是祝融身死的地方,也是她生出灵识的地方。
远方传来低沉的咆哮,那样的撕心裂肺,像极了失去母亲的幼兽。
原来这便是祝融身死时的场景。
而后便是祸斗朝着这里奔来,纵身跳进了冥河,冥河水侵蚀着它的皮毛,它竟浑不在意。只一次又一次的潜入水底,却连主人的尸身都未能找到。
此时的祸斗还是无悯在祝融记忆里看到的模样,眼神清澈,周身散发着干净的神火。
它终于力竭,即将同祝融一起,沉入这冰冷的冥河里,慢慢化成这些彼岸花的养料。
有人来到了河边,将它捞了起来。
良久,祸斗才恢复了意识,却仍是无精打采的伏在地上直不起身。
那人始终背对着无悯,又穿着宽大的黑色斗篷,整张脸隐藏都在斗篷帽檐的阴影下,声音也十分缥缈。无悯想走近看清那人的样貌,却发现这副情景始终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她突然想起,这是祸斗的识海,连祸斗都未能看清的人,她这个旁观者自是无从得知。
只听那个声音缓缓的开了口:“你何必寻死呢?”
“我是祝融的灵兽,自当生死追随主人。”
“若是你的主人没死呢?”
“我也希望主人没死,”祸斗的眼睛布满血丝,“可我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了,就连我与他的契约也断掉了。”
“他的肉身虽已寂灭,精魄却并未消亡。”
“那又如何?”没有肉身,精魄消散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我要是告诉你我有法子帮他重聚肉身呢?”那声音循循善诱,无悯看得出来,祸斗已经动摇了,或许它其实也清楚那人多半是在骗它,可相比于让它接受祝融已死的现实,它宁可选择相信眼前这个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你现在只能相信我,你也不愿祝融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吧?”
祝融的死有蹊跷,无悯是知道的。试想一个跻身上神之列的武神,放眼三界,能伤到他的人都屈指可数,又怎么会突然就战败身死呢?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复活祝融重塑肉身需要时间,也需要大量的养料。”
“所以呢?”
“我能做的只是让岸边那些花儿不与你的主人争夺这河水里的养分,但祝融可是上神,想让他重聚肉身,如今冥河中的养分远远不够。”
“我懂了。”
“很好,至于那些尸身从哪来,这是你的事。”
“为何要帮我?”
“火神祝融,我有求于他,自然要先施恩于他,毕竟,你的主子不是有恩必报的人么?”
“你要他做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的,要不然我也不必大费周章的救他。”
“好。”
“对了,你的主子肉身重生之后可能还需一物的辅佐才可将他的一身神力运用自如。”
“何物?”
“女娲炼石补天时点燃熔炉的那块火石。”
“那石头在哪?”
“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