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下起了大雨,细密的雨幕连成了线,仿佛一串串的珠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坎上,令人倍感压抑。
“翎儿,你母亲她……”父王失魂落魄的向我走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果然是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么……
就在父王来之前不久,我身上的那枚金色的印记忽然泛起了一股强烈的灼痛感,而后渐渐变成了红色。
翎羽的形状空前清晰。
这样的羽毛,我曾在朱雀神殿的门口见过。
神殿的门口立着一座雕像,我知道那便是传说中的神鸟朱雀的模样。
母亲他们的印记是朱雀的翅羽,而我身上的这个,是翎羽。
朱雀有无数翅羽,却只有一根翎羽。
这翎羽长在朱雀的双目之上,额前的正中央,小而精致。
我呆呆的问父王,声音里却明显带着颤抖:“母亲怎么了?”
“你母亲她,遇刺身亡了……”
我就这样看着这位君王,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模样狼狈,毫无威仪可言。
这位君王,是我的父亲。
父王他,这么多年来仍是深爱着母亲的吧。
“怎么会……”
我呆愣在原地,思绪一时纷乱无比。
是何人会突然刺杀一位手无缚鸡之力却身负天命的祭司呢?难道策划之人就不怕天界会降罪么?
恍惚间,我想到了王后。
除了她,我想不到还有何人会对母亲有那样深刻的敌意。
“是父王没用,是我没能保护好她……”
哭过之后的父王,情绪已经有所稳定,却仍处于崩溃的边缘。
他很自责,沉浸在永失挚爱的悲痛里无法自拔。
“父王,不要恨自己,不要将所有的过错全揽到自己身上,”我回抱住父王,轻声安慰道,“儿臣相信,母亲她不会怪你的。”
睡吧父王,一觉醒来,你便不会再感到痛苦了。
他是我的父王,更是炎国的一国之君,他不能沉溺在失去挚爱的悲痛中消沉。
我对父亲种了无情蛊,这蛊虫会啃噬掉他内心深处最难以忘怀的感情。
一国之君,本就不该被儿女私情左右。
很快,蛊虫便发作了。
一道青色的丝线状划痕自他的胸口处蜿蜒而上,直至窜入脑中。我看见他的眉毛轻轻皱了一下,想来他此时已经梦见了母亲。
这将会是他最后一次梦见她了。
我将他小心的扶到内间的床榻上躺下,并轻手轻脚的为他盖好了被子。
父王渐渐平静了下来,陷入了黑沉的梦境。
接下来,我需要单独去见见王后了。
我屏退了所有的宫人和侍卫,独自撑着一把鎏金的红伞走入了雨幕中。
艳阳殿的正门口,王后正仪态端庄的站在那里,言笑晏晏:“翎儿来啦。”
“是。雨下得实在烦心,儿臣睡不着,便想来找母后聊聊天。”
她的笑容像往常一样包容而温和,笑意也一样未达眼底:“外面雨大,快进来坐吧。”
我的裙角被雨水溅湿,原本正红色的裙摆像被鲜血浸染过一般,变成了阴沉而刺眼的殷红。
忽然一阵骤风刮过,雨幕被吹得倾斜起来,我那把红伞也几乎成了摆设,冰凉的雨水浸透了我的衣服,也浸透了我的心。
她很明显知道我要来,于是特地站在这里等我。
那也就是说,我生母的死,当真与她脱不了干系。
“母后,”我叫住了正欲出门迎我的她,“您下一步想做什么呢?将儿臣也除掉么?”
“翎儿,你也是我的女儿。”闻言她的笑意倒是真诚了几分,连眼角都溢出了几丝细纹。
湿衣黏腻,我也不想继续站在雨地里,于是主动跨入了艳阳殿的大门。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她不敢杀我。
她知道我在父王的心中有多重要,她一直都知道,不然也不会十几年如一日的疼我宠我。
她十分清楚自己前脚对我动了手,后脚便会身首异处。
甚至不止如此,也许我的那两位姐姐也要受到牵连。
王后很快命人找来了一套干衣,我也没有避讳,当着她的面就换起了衣服。
然后我看见她的笑容凝在了脸上,模样无比滑稽。
很显然,她看见了我身上那个火红的印记。
我整理好衣衫,径自拿了块干布开始擦拭起头发,淡淡的开口:“母后,您当真不怕引来天谴么?我的母亲,可是大祭司啊。”
她一向温婉的表情头一次出现了裂痕,顷刻间,碎了一地。
往日的端庄不复存在,她神色癫狂,似哭似笑:“天谴又如何!她根本就不爱王上!王上却时时刻刻的惦念着她!”
我看着她,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怜悯来:“母后,你又怎知我的母亲不爱父王呢?”
“若是爱他,怎会这么多年都躲着不见他,任由他被那蛊虫日夜折磨!”
“蛊?”我疑惑不解。
她咬牙切齿的回道:“莫忘蛊。”
我竟不知,母亲是何时与父王种下了相思蛊。
刻骨相思,莫失莫忘。
相思蛊的本质可远远不如它的名字那般缠绵悱恻。
那蛊虫乃是一对子母蛊,母蛊叫莫失,子蛊叫莫忘。
子蛊的性情极其霸道刚猛,中了蛊的人一生都只能与对方厮守,只能爱一个人。
如若不然,便会遭来极为强烈的反噬。
我并未体验过,也没对别人下过这样的蛊,只是从书籍里的描写上来看,那场景应该颇为惨烈吧。
母蛊则要温和得多,最多也不过就是有些嗜睡,精神不济罢了。
书里记载相思蛊须得二人自愿,并且心意相通才能种得成,父王竟然自愿选择了子蛊,他果然爱惨了母亲。
“我不知道父王与我母亲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可我知道,”我看向泪流满面的王后,一字一顿道,“我母亲从未想过要与你争抢什么。不论是王后之位也好,父王也好,她从未对你有过一丝一毫的敌意。”
“她自然什么都不用争,她本已经就得到了一切。翎儿你知道吗,只有像我这般一无所有的人才会不顾一切的去争取。”说着她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领,白嫩的肌肤自脖颈以下戛然而止,下面全是密密麻麻青灰色的瘢痕,“至于天谴,你说我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看着那狰狞可怖的瘢痕,我的心情突然无比复杂。
那是诅瘢,从这种情形来看,她怕是命不久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