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来,众人从辰时便请入宫中,沐浴见礼,庆功宴却是酉时才开始布置。
待到一切酒品佳肴备好,歌舞器乐响起,已然是接近戌时。
此时韩玥清已然乖巧坐在韩文疏大人旁边。
小姑娘今日身着一袭琉璃锦白色裙衫,银色丝线滚边勾勒大片白梅。
小脸在烛火光照下白洁的透亮,如画笔勾出来的眉眼说不出来的可爱灵动。
只是乖巧坐在那端着天真烂漫的笑,便如同画卷中的小谪仙一般,引来无数人的目光。
四下议论纷纷,这便是传闻中“奇丑无比”的太傅千金?
韩文疏含笑冲着向他投来羡慕目光的同僚们一个个回礼。
真是让人大快人心,以前这些人可没少明里暗里说道他的宝贝闺女,如今瞧着了,便是要你们眼珠子都瞧瞪出来才叫人舒畅。
“爹爹……”
韩玥清瞧着她爹那副快要压不住飞扬的笑颜,暗自翻了个白眼,小声提醒。
您老未免得意的太……明目张胆了吧。
韩文疏笑的眉眼只剩条缝,刚准备回头问自家闺女什么事,便听闻有官家亲使高唱:
“陛下临!皇后娘娘临!烨王殿下到!东方将军到!”
众人忙离座行礼。
皇帝皇后这才在一群人簇拥下步入宴中,落座便听一道略显沧桑厚沉的男声夹着几分笑意:“众卿平身,夜儿与东方小将军也落座吧。”
众人心中微惊,这二位竟然是同陛下一同而行,向来是皆受陛下青睐有加了。
待落座坐好,韩玥清才瞧见对面赫然坐着两位今日宴会的主角。
一个眉目清冽如雪山中蛰伏的雪狼,一个凌厉如山野间豪勇的孤豹。
两位往那一坐,底下那些女子都不禁看红了脸。
早听闻东方将军年少有为,是难得的将相之才,如今得见,他剑眉星目,五官精致深刻,薄唇微抿一派俊美如韬。
再看那被传天煞孤星的烨王,竟也生的俊美如尘,孤坐间低垂细长的眉眼,便若雪山白莲一般,傲冷非凡,只可惜……
众人暗叹一声,便将目光又移到那位少年将军身上。
韩玥清聪慧如此,怎会看不透这人心变化,目光落在那垂着眉眼,把玩着玉制茶盏的展夜。
莫名瞧着,便有些不是滋味。
展夜似乎是有所察觉,状若无意抬眸,便瞧见小姑娘端着好看的眉眼远远的看过来。
那眼看自己看的专注非常,叫人一眼看了便移不开目光。
展夜微微怔了怔,继而又有些好笑,这姑娘好似向来如此,看他的目光总是如此真实又专注。
如此想道,他便勾了勾唇,鬼使神差的笑了笑。
韩玥清愣愣的瞧着对面的人冲自己笑,那笑简直一瞬间便是满园绝色都盖不住的芳华。
“韩卿,这位便是你那名贯京都的掌上明珠了吧。”皇帝瞧着底下自己那个向来冷情的儿子突然笑了笑,便想起来这几人暗卫所报。
看向太傅大人旁边的小姑娘,眼底微亮,不禁问。
韩文疏微惊,连忙垂首回道:“回禀陛下,正是小女。”
韩玥清也回过神来,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虽然知晓如今的陛下一向看重父亲,但对如今这个声名狼藉的她应该不会注意才对。
虽是如此想着,她却不慌不忙起身行礼:“臣女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皇帝如今不过壮年,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依稀能分辨出年轻时的俊美凌厉,此刻瞧着底下那个不卑不亢垂首的小姑娘竟然忍不住眼中发光。
旁边的皇后娘娘也盯着那座下的小姑娘瞧了一圈,面上慈眉善目温柔似水。
“小丫头,你抬起头来!”耳边传来帝王沉稳又不失和蔼的声音。
韩玥清手心微微冒汗,面上不察,慢慢抬头看向那尊贵的真龙。
反观皇帝展阳瞧着那小姑娘生的模样,竟然愣了愣,想去坊间那些传言,不由得暗叹三人成虎是何种愚昧的行为。
这小姑娘生的便是他那几个一向叫他引以为豪的儿女也自愧不如。
嗯……就是瞧着太小了。
据说也有十一岁了,就是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有没有传闻中那般命格。
如此打量,皇帝不由得越看越满意,竟然连连点头:“好!好!韩卿有个好女儿!来人!赏!”
韩文疏连忙起身连道几声谢陛下夸奖,心中却暗暗打鼓。
陛下这番举动旁人看不懂,他还能看不明白吗,看向一脸茫然落回座位的小女儿,不由泛起几番心疼。
东方邕猛然蹙紧修眉,拳头捏在袖下青筋爆出。
展夜也沉下脸来,这架势,显然是对那丫头不妙。
不管是上面那位想要做什么还是想要为他做什么,无疑都是对那丫头极其不利的。
如今皇子正在夺权之际,如此高看一个小丫头,不是在挖坑叫她跳吗?
韩玥清也心慌的紧,落座后宴会开始,她弄不明白方才皇帝那眼神究竟意欲何为。
这小小的插曲之后,会上已经正式开始各种官场寒暄了。
她却想着先前种种,忧心忡忡。
本来饿了很久,如今却再无食欲。烦闷间就端了面前的杯盏喝了几口。
入口甘甜如同鲜摘的果子般爽口清凉,竟叫她烦躁的心微微沉浸下来,不由得贪口多饮了几口。
“这是什么?”旁边一直伺候的葡萄瞧出主子喜爱,便回头问站在身后侍奉茶水的宫女。
宫女如实回答:“这是宫中新酿的果酒,爽口又不易醉人,奉给各位小姐喝最是合适。”
本来还在贪饮的韩玥清听到这话顿时僵住了,旁边韩文疏也微惊连忙伸手夺去女儿手中的玉盏。
玉盏不浅,已没有剩多少果酒了,韩文疏连忙探手去摸女儿的额头。
“都是为父疏忽,竟然忘了吩咐你不可饮酒,玥儿你可有哪里不适?”平日这事也都是秀儿办的,怎料秀儿也没跟葡萄交代这个。
韩玥清勉强勾起一丝苦笑:“女儿没事,爹爹……”真是诸事不遂。
韩文疏却丝毫不敢大意,连忙吩咐葡萄将她带出去歇息,若有不妥须立即回禀。
这般兴师动众也非韩文疏大题小做。
他这女儿幼时,因着误饮了仅仅小半口米酒便昏睡了五六天,请了不知多少大夫,小孩子几日昏睡不吃不喝若非灌了些流食,这姑娘怕是已经不在了。
韩玥清自然知道自己这滴酒不能碰的体质,但凡是小小一口都能片刻后就倒,一倒就是几日没有意识,再醒来浑身手脚都跟废了一样,直叫她苦不堪言。
故此对酒她向来都是退避三舍,连太傅大人也是为此滴酒不沾。
葡萄扶着韩玥清走出宴会,一出门便觉冷风迎面一灌。这还是稍寒的时节,这风便捎了几分寒意。
寻常人醉酒被这冷风兜头一吹,多少也有几分清醒。但她也不知心理原因还是什么,竟然觉得不但没有清明反而脑袋似重了几分。
葡萄也吓坏了,瞧着主子突然踉了一下,幸亏她扶的用心将她稳住,连忙问道:“姑娘您怎么了?”
“无碍,去寻自家马车,我去歇会儿。”毕竟是果酒,才使得她没当众出了丑。
此刻似是酒意上头,除了有些晕晕乎乎的,不过尚且还能保持几分清醒。
葡萄会意连忙带她寻路,却不想走了没两步,迎面走来了一个老妪。
“可是韩家姑娘?”
韩玥清抬眸看向那神态恭敬却不显谦卑的老妪,尚有些不明状况,葡萄机灵的连忙答是。
“甚好,省的老奴去会上寻,韩家姑娘,太后娘娘有请。”
葡萄慌了慌,瞧着那老妪穿的圆领宫服精致不似寻常宫人,心下不知如何是好。
瞧出葡萄的焦色,韩玥清轻拍她的手,示意她扶着自己跟上那老妪,若未记错这的确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秦老嬷嬷,却不知为何唤她面见。
虽说脑子有些混沌身子不适,但此刻却是万万不敢得罪太后,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老嬷嬷也是看惯了人事繁杂,听到身后的动静暗自点了点头,露出几分满意神色来。
这韩家姑娘显然是身体不太爽利,竟也没多说一句废话。
跟着嬷嬷绕过雕梁画栋,长廊华亭,终于来到太后的永和殿。
只是嬷嬷却没将人引进,猛然回头面上清冷,做出一副上下打量的姿态,口中也不是很客气:
“韩家姑娘在此等候片刻,太后娘娘如今怕是在休息,不可面见。”
葡萄一听立马竖起眉毛,张口还没呛出声便被韩玥清打断:“有劳嬷嬷了。”
老嬷嬷轻哼一声,像是理所当然一般,径自入了宫殿,竟将她二人晾在宫门口。
“姑娘!这老嬷嬷明明方才言辞凿凿说是太后有请,如今更是进都未进去就说太后在休息,这不是明摆着找您不痛快吗?而且今日这风着实有些厉害,她就将您这样晾在此处……”
葡萄气的眼睛都红了一圈,无缘无故被这样刁难,怎叫她能沉得住气。
“葡萄……”韩玥清头晕的厉害,这丫头又这般委屈,容她这样吵闹不仅不能缓解此番处境。
可能就此陷入更难,只好安抚道:
“你想想看,你我都能看出来的刁难,她一个久居深宫的嬷嬷何故如此?”
无非就是激她恼怒,在后宫失礼跟只是被晾一会相比,她自然会选择后者。
葡萄也不蠢,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原来那个主子也叫她凡事放机灵点,万不能叫这姑娘受苦。
她现下跟着姑娘相处这许多日,更早就将姑娘看作妹妹一般打心底里疼。
如今瞧着姑娘这样被针对,心中很是愤懑,自然憋不住怨气。
见她不再言语难控,韩玥清渐渐松了口气,只是眼前模糊得厉害,叫她站不稳。
葡萄只好半扶半架,更在心中憋屈。
二人也不知站了多久,韩玥清只觉得双腿如注铅,两臂被风灌的有些木木然。
葡萄却要好些,本来就练过多年功夫,身体自然比寻常姑娘要能耐些,只是恨得牙痒痒。
正在这时,突然从远处宫路匆匆走近一个端着水盆的宫女,还未等二人注意竟然猛地撞了上来,一盆水便似泼一般将二人浇了个透。
二人皆是呆立在那里,显然这宫女也不是善茬,她二人本就站在宫门边上,这宫女不偏不倚不走正门中间,偏冲着她二人撞来。
“你!”葡萄拳头一紧,双目喷火。
气的她拳头都硬了!这等害人的手段也忒刻意了些!真是可气!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太黑了奴婢瞧不见您,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这小宫女还未等葡萄上前,便扑通一声猛然跪地,背词儿一样带着哭腔高声呼喊。
韩玥清被她的动作终于唤回几分神志,瞧着那丫头在地上猛磕头,暗叹口气,她也是听人办事:
“你起来吧,下次不可如此莽撞了。”
从前她也见过不少这种是非,原以为此生这等糟心之事不会再落在自己身上才是。
的确是太刻意了,越是刻意便越不能发作。
那宫女连忙道谢,爬起来端着盆跑的没影儿。
……
永和殿中,老嬷嬷附耳一位宫装华贵的妇人,那妇人虽说年事已高,却双目清明没有一分混浊,面容也是保养的极好。
“不骄不躁,不卑不亢,能忍到这个地步,她那个年纪也是不易,听说被娇宠着长大却能有如此气度,的确是个不错的姑娘,也是配得上我孙儿了。”这便是太后娘娘了,她听完秦嬷嬷的话,便点了点头。
秦嬷嬷面带喜色:“老奴瞧着,也比那寻常官宦贵女是要好的,生的也极好,只是瞧着有些清瘦,不知是不是如传闻那般命如磐石。”
“人不可貌相,不可轻易定论,你方才说她瞧着像是身体不爽,便放她走吧,那冷水浇了的确叫人受罪。”
“太后娘娘仁慈,老奴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