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白羽族的村落里终于有大人回来。
准确的说,是浑身是血的昏倒在村口。
孩子们赶紧丢下心爱的玩具围上去,一张张稚嫩的脸上挂满害怕与好奇。
一个小女孩挤到最前面,“阿爹?是阿爹!弟弟快来......呜呜呜,阿爹,你怎么了,你别死啊,阿爹,阿爹......阿爹.......”
抽空去了丰原一带的昭月,一回来就看到一个小女孩对着躺在地上的中年男子死命摇晃。
这个摇法不死也死了。
“别哭了,你阿爹没死”昭月拉开女孩,给她阿爹输些灵力。
看他伤势好一些了,再问,“你家在哪儿?”
“呜呜呜...南南....阿爹......”女孩显然是被吓到了,抽抽呜呜地说不清楚。
倒是弟弟荃小八一抹眼泪,一溜烟的往前跑,“姐姐,我带你去。”
“那姐姐,我们的爹娘呢?”
“对呀对呀,我的爹娘什么时候回来?”
你们问我,我问谁。
昭月用法术控起中年男子,“都赶紧回家藏好了,爹娘不回家不开门。”
......
到了荃小八的家,昭月把中年男子放石板床上,虽然有点硬,但正适合现在的他睡。
“姐姐...阿,阿爹什么时候会醒?”女孩泪眼巴巴地看着昭月,仿佛她说一句,阿爹就会立刻起来。
“半个时辰。”
“那......”荃小八走到床边,盯着中年男子看了几眼,小心翼翼地问,“阿爹他...还能好吗?”
男孩眼里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狡黠。
“姐姐?”见昭月不答,荃小八眨巴眨巴眼,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可昭月没忘记,昨天来这个村子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冲上来的。
也是第一个向她‘屈服’的。
联想到白羽族的风俗习惯,不禁有点邪恶的揣测起男孩的想法。
“你阿爹他...会好的”昭月还是愿意相信,人心是美好的,都是她想多了。
荃小八可不认为昭月没有听懂,转头摸着肚子,对女孩撒娇,“姐,我饿了~”
又软又萌,可爱极了。
“可阿爹......”女孩想守在中年男子身边,寸步不离。
“我想等阿爹一醒,就能看见我,我不要离开阿爹。”
荃小八继续卖萌,昭月继续看戏,“可是阿爹一会儿醒了,也要吃饭的呀~”
“你不做饭,阿爹吃什么?你看阿爹都受伤了,他要补补身体才行啊~”
“那,你就在这儿守着阿爹不要离开”说完,对着男孩一阵挤眉弄眼。
表示一定要防着昭月。
然后扬起一个自以为友善的笑容,“姐姐你等会儿,我去做饭~”
“嗯”昭月差点没为这拙劣的演技笑出声。
“嗯”荃小八也用力地点了点头。
女孩又看了昭月几眼,才出去做饭。
趴在门口,看到厨房有火光亮起后,荃小八神神秘秘地关上门。
指着石床上的中年男子,没有一点伤心难过,“他是不是废了?”
“可以这么理解”就伤势而言,中年男子就是醒了,修为也不会剩多少。
但他的根基又没有完全损毁,下点功夫,还是有希望练回来的。
不过很难就是了。
荃小八听了,眼里闪起光,挠了挠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想怎么说。
“你知道我是他第几个孩子吗?”
昭月心说,你这是在侮辱我的智慧。
荃小八用小手比了个‘八’,“那你知道,除了我跟我那个傻姐姐外,其他六个哪去了吗?”
昭月瞳孔微缩,有点被吓到了。
不是刚才的邪恶想法被证实而吓到,是想到荃小八接下来要说什么而吓到。
“弟弟,你几岁?”
荃小八小大人似的背起手,“六岁,你别看我年纪小,可我什么都知道。”
“他根本没有当我是他的孩子,只当我是他的‘储备粮’,只要他需要,就会随时杀了我。”
“我六个哥哥,都是被他弄死的。”
怕昭月不信,荃小八又说,“我没骗你,有一回我亲眼看见了。”
“可是我不敢再说,因为没人会在乎,连我的傻姐姐也不在乎。”
“非但不在乎,还跟他告状,害得我被打了个半死”比起昭月那几下,荃小八早就体验过死亡是什么滋味儿了。
弟弟,你真的才六岁?
一想到自己跟他这么大的时候,只会玩泥巴,昭月有点惭愧,“所以你?”
“姐姐你替我杀了他吧!”
“或者,你把风,我来杀!”荃小八说着,真就爬上石床,从中年男子身上摸出一把小刀,一刀扎下去。
“冷,冷静”昭月赶紧拉住这个小屁孩,把他抱下床,顺带将小刀放回原位。
“你!”荃小八叉着腰想骂昭月,又怕被自己的傻姐姐听见。
于是压低了声音,悄咪咪地说,“你干什么?”
昭月不知道这个道理要怎么讲,因为完全没有理,“小弟弟,弑父不好。”
荃小八愣了愣,“什么是弑父?”
“你杀他就是弑父。”
荃小八认真想了想,“那他为什么能杀我?杀我哥哥?”
“既然他能杀我们,我为什么不能杀他?”
“他不当我是儿,我为什么要当他是父?”
“所以,我不是在弑父。”
“我只是在保护自己。”
荃小八说完,又爬上床去。
被这无懈可击的逻辑打败的昭月一把抱住荃小八,刚想说‘等我问完话,你再弑’,“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做饭这么快?
荃小八扭过头看着昭月,有些着急,有些害怕,声小得跟蚊子似的,“我,我不杀他了...你不准说出去!”
“好”昭月放开荃小八。
“咚咚咚”敲门声越来越急促。
荃小八伸出自己的右手小拇指。
昭月无奈勾住,拉了拉......到底是个孩子。
拉完勾,荃小八立刻去开门。
“姐,你饭......”却发现不是荃小七在敲门。
因为她正盯着被敲得掉灰的门发怵。
门外,“翻墙进去!”
昭月一挥袖,“嘭!啊”两声,翻墙的人掉了下去。
“好好儿守着你们阿爹别出来”闪身到了屋外。
来得不是别人,正是鹅小二。
“看来,我还是来迟了一步”鹅小二右手拿根棍子,在左手上一拍一拍的,像极了恶霸——的随从。
“是你伏击了白羽族‘进货’的队伍?”
“对”鹅小二直接承认,“可惜,跑了一只老鼠。”
昭月现在对芳萋萋的话,又多信一些了,“有必要这样赶尽杀绝吗?”
鹅小二冷嗤一声,指了指两边,“你问问他们有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杀!杀!”鹅小二带来的几十号人、妖配合地上下举动刀剑。
“白羽族上到行将就木的老人,下到刚会走路的孩子,没一个是好东西,我杀他们是为民除害!”
你这就是胡说八道了,“你别自己看得太高,你有什么资格为民除害?”
“你说什么!啊——”鹅小二身边的小弟指着昭月冲上去,然后倒飞出去,消失在大家视线里。
鹅小二张手止住其他小弟,“我没资格,难道你有?”
“不好意思,我还真的有”昭月谦虚地说。
额......鹅小二被呛到了。
只得顺着昭月说,“那你更不应该阻止我。”
鹅小二拖时间,昭月也拖,“你以为你是对的?”
“你去黑市应该也看到了,仅仅买卖妖童灵植这一条就会造成上百桩惨剧。”
“你可知他们口中的‘进货’,让多少族群绝了种?”
白羽族才不管什么竭泽而渔,他们只知道物以稀为贵,越是濒临灭族的妖童灵植他们越喜欢。
“你又可知,那些从黑市卖出去的妖童灵植,就算侥幸不死,也会被折磨得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昭月突然生出了一个不太好的想法,龙族湮灭不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所以,你引我们去黑市,是希望借冲阵营灭了芳萋萋。”
看昭月一脸平静,鹅小二有些气恼,不是说冲阵营都正义感十足吗?
“我以为你们至少会大闹一场,让芳萋萋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做那些生意,哪曾想,你什么都没做,就出来了。”
收到消息的那一刻,鹅小二就知道昭月他们是指望不上了。
你个呆头鹅,怎么知道我什么都没做?“白羽族依仗黑市生存已有几百年,想要改变,并非一早一夕。”
鹅小二冷笑,“呵,改变?他们改得了吗?我就当初就是因为...”
妖厨拉了拉鹅小二的衣袖。
鹅小二吐了一口气,缓和下来,“总之,我今天必须灭了他们,你让开。”
“我要是不让呢?”
昭月已经幻想出了当初意气风发、少不更事的鹤小二,因为想要帮助白羽族改变现状,然后吃了很多惨绝人寰的苦,变成鹅小二的故事。
惨,太惨了~
鹅小二面色阴寒,“我敬你是冲阵营的一员,本不想与你为难,但你再得寸进尺,别怪我不客气。”
昭月抬手甩出几道光刃,鹅小二带来的几十号人、妖纷纷倒地不起。
“少主小——噗!”妖厨冲上来想护住鹅小二,被昭月一掌拍开,吐了老长的一道血。
“你...”被昭月在肩头按了一下,鹅小二全身的法力一泻,浑身无力的瘫跪在地。
只能扛着威压,侧过脸看了看妖厨,然后酸软的用双手撑着地,“别,别杀他,求你。”
就这还敢说跟我不客气?“我没想杀人。”
嗯?!鹅小二的妖小弟们全身一抖。
又听昭月说,“妖也没想杀。”
然后一松,放心的原地躺着。
昭月施了法罩住荃小八的家,带着鹅小二来到松水之畔。
“说吧,为什么追到村子里?”
鹅小二愣愣地看着对岸。
昭月也看着对岸,“鸱鸟去拜访你爹了,他来不了了。”
鹅小二转过头看着昭月,正好对上彼此的眼神。
昭月微微一笑,“再多骂一个字,我就把你丢下去。”
鹅小二刚才用眼神问候了昭月的祖宗十八代。
刚想怼几句的某鹅咽了咽,变得礼貌友善,“我只是,只是......”
“只是想找到助魂草,顺带灭个族?”昭月。
“你...”鹅小二又想骂娘,但是稳住了,“你怎么知道?”
“你昨天说的太多了。”
昭月原以为,助魂草是人尽皆知的事。
不想在黑市转了一圈,除了几个大店里的妖贩在听到助魂草后表情异样,让她快滚外,什么都没打听到。
鹅小二对助魂草那么清楚,要么是贩卖者,要么是求购者。
从芳萋萋那里出来之后,昭月就确定了鹅小二属于第二种。
鹅小二低下头......沉默许久,带着淡淡的忧伤,“我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原来的音容相貌完全继承了鹤族的优点,形貌昳丽,行止飘逸。
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就直接说,“那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昭月在内心搓搓小手,有点兴奋。
如果鸱鸟精精在的话,大概会抱着一堆吃的,喜滋滋盘腿坐下,边吃边催促鹅小二‘快讲快讲’。
“因为那时的我跟你一样,以为可以帮助白羽族移风易俗。”
昭月:啊喂,谁跟你一样啊。
“于是,就瞒着我爹做了很多蠢事......后来就被白羽族的一对兄妹给骗了,不仅失了修为,还被他们拉到黑市上售卖。”
“一百五十三年零七个月,我被买卖了上百次......最后,被一只鹅精......占据了鹤身。”
鹅小二几乎是哽咽着说完的,他从来都不敢跟旁人提起,在那段日子里,他都经历了什么。
昭月也没有问,大概是她能想到的所有黑暗,鹅小二都经历过了。
这绝对不是几句‘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能安慰的。
都过去了?
如果换做昭月自己,绝对过不去,永远也过不去。
看昭月只是静静听着,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也没有半句安慰,鹅小二反而放开些了,“那只鹅精变成我的样子,回到寒州,竟连父亲都......瞒过去了。”
旁人认不出也就算了,就连亲生父亲也认不出,就很让人......总之,这怕是比拿刀捅鹅小二还要痛。
“虽然知道不能怪父亲,可我......后来,居然是妖厨发现了他的身份。”
妖厨原本是州主府上,一个最不起眼的厨房杂役而已。
在鹅小二没有回去之前,他连切菜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因为从小就在州主府上长大,虽没大的本事,管事也没赶他走。
“刚开始,父亲也是不信的,不想妖厨居然有胆子自己来找我。”
“这一找,又是十多年......有些东西,装十天半月还可以,时间长了自然会露馅,这期间父亲也发现了‘罗文君’的异样。”
“于是一边派人去找我和妖厨,一边设计让‘罗文君’发现。”
“那‘罗文君’赶来杀我灭口,这才漏了底。”
“从他的角度讲,在占据你的身体之后,就应该立刻杀了你,为什么要留你十几年?”
鹅小二不再称呼其为鹅精,昭月也不敢当着鹅小二的面叫。
“因为他将我的命魂和妖灵抽离鹤身的时候很虚弱,我趁他疏忽,也占据了他的原身。”
很聪明,要是换了昭月...额,不是,要是换了精精那个蠢牛,估计就是趁鹅精虚弱然后逃走。
然后凭着零修为死在路上,或被抓到羞辱一顿,再打死。
“而妖身与妖灵、命魂都是有联系的,即便没用了,在他不够强大之前,杀了我,他自己也会受到重创,甚至是死亡。”
可想而知在互换身份后的十几年,鹅小二一定是被关在某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那...你为什么没有换回身份?”
以罗山州主的身份,不至于这点都办不到。
除非......
鹅小二,“他自尽了。”
“他临死前,恶狠狠地瞪着我说,‘我要让你永生永世都是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