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军拔营清河关那日,雨难得的停了,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皇帝心情大好,觉着有天公作美,此战必成。
明安王如约而至,只带了自己的的贴身侍卫祁琏,其他的人一概不带。
皇帝要他去清河关,真不见得是想让元琅带兵,只是为了让他在自己眼皮底子,不好同北鲁尉迟欢互通消息而已。
他们二人同样精明,怎会猜不透对方心思。
今日元琅出府前去瞧了瞧华锦,她还休养在床,面色仍有些苍白,看来身体还未大好。
那孩子毕竟在她腹中呆了六个月,此时出了意外,华锦心里自然也不好受。
华锦倚在靠背上,强颜欢笑,“王爷今日怎有空来了。”
元琅坐到她面前,唇角带笑,“皇帝命本王同去清河关,不知何日能回来,今日是来看看你。”
华锦有些意外,“王爷何时去?”
“一会儿便走了。”
华锦听罢,心底有些难受,一会儿便走了,现在才来同她讲,“那王爷定要万事小心。”
“你且宽心,等你好些了,本王派人将你接去。”
待他说完,华锦自嘲一笑,原来这才是他今日来看她的本意。
她一口应下,“好。”
若是她不去,元琅怎么用她来挟制尉迟欢呢。
当年她嫁他为王妃,大婚当日,洞房花烛夜,他进了门,连盖头都没掀,言语间满是冰冷,“本王早已心有所属,娶公主只是一时权宜之计,听闻公主在北鲁也有心上人,若是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华锦听了这番话,心里自然舒了一口气,“多谢王爷体恤。”
“本王不日便要动身前往西关城,生活必定孤苦,公主若是不想去,本王便求了皇帝,让你留在京都城。”
闻言华锦心底浮出了暖意,她透过红色的盖头,看着面前的男子,虽看不清面容,却能看到他伟岸的身体,“我既嫁给王爷,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王爷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她自己留在京都城,又有何意思。
“公主且放心,即便到了西关城,本王也会保你衣食无虞。”
想起那句衣食无虞,华锦回神过来,她在西关城的的确确过的不错,可也只有衣食无虞而已,旁的都是奢念。
想来那时,元琅便已经知晓尉迟欢同她的个中关系,不然也不会在新婚之夜同他大费周章讲了这么一番话,大可冷着她便是。
元琅见她方才一副若有所思却又神情怅然的模样,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然后等她回了神,他便起了身,声音温柔,“你好好养身子,本王先走了。”
“王爷慢走,妾身身子不便,便不起身相送了。”
现时的华锦,是有些心灰意冷的。
她同尉迟欢的孩子本就是个错误,便是失去了也不要紧,甚至她从前便希望这个孩子不曾来过。
若是如此,她便不会被元琅利用,身心俱疲。
三载西关苦寒,她以为他们二人早已惺惺相惜,到头来,大梦初醒,原来是自己的自作多想。
元琅听罢,也不再与她多说话,转身离开了。
西关至凉州,不过百余里的距离,行军也便只是不到一日的脚程。
元琅不愿坐马车,骑了高头大马,同楚凉和张继良在队伍最前面走着。
帝后銮车行在前面稍稍靠后的位置,前后各有五十名御林军守卫,元郇这次出征,不忘带了百余名大内御林军随身护卫。
銮车宽敞,可容纳七八个人坐,里面坐着五个人,除了帝后和随侍的兆喜、兰轻外,还多了一个廖棉。
帝后二人端坐在一起,廖棉坐在一旁,只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
銮车中央有一矮几,矮几上铺了明黄色的绸布,并放着几盘蜜饯,楚梓兮尤爱梅子蜜饯,酸酸甜甜,胃口不好时,嚼上几颗,心情也觉着通畅无比。
自廖棉落座,元郇便没少打量她,他心里好奇,这女子色貌平常,只有几分清秀罢了,不知为何,国舅竟对她如此痴迷,还敢抗旨不尊,大开城门迎敌。
廖棉早瞧出了皇帝打量的目光,内心有些局促不安。
待到元琅再次打量她,她终于鼓了勇气开口,“陛下,您对民女似乎颇有兴趣。”
元郇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水,“已死之人如今生龙活虎的坐在朕面前,朕自然有满腹疑问。”
廖棉恭敬的答道,“若是陛下有兴趣,民女不妨说于陛下,也好给陛下解个闷儿。”
可这着实不是解闷儿,这是欺君之罪,虽然欺的不是元郇,而是先帝。
元郇侧身,低眸看着身侧的楚梓兮,见她已有昏昏欲睡之意,然后伸出手,握了她的手,“正好,朕看皇后也有些没精神,不如一起听听吧。”
昨夜元琅走后,元郇虽然将那羊脂白玉的手镯一拍两散,可最后一句话都没讲,便又恢复了常态。
楚梓兮却是一夜浅眠,元琅总拿那日的事情说事,虽对她来说,只是身子上受了些罪,心里添了块儿愧对父兄的石头,可她并没把此事看的多重要。
如今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只怕日后整个大宁都要传遍了。
她若是跟着皇帝回了后宫,前朝大臣势必又要让皇帝废后,甚至想杀了她泄恨。
越想越觉着不妥,趁早逃脱苦海才是正理。可冥思苦想了一夜,也未想出个什么名堂来。
元郇将她看的死死的,她根本找不到机会。
正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听到元郇在唤她,她兀自打起精神,“陛下,何事?”
元郇不觉好笑,“咱们一起听廖小姐讲讲故事。”
楚梓兮想打哈欠,可觉着有些不妥,于是端起矮几上的茶水,以袖掩面,佯装喝茶,张嘴打了个哈欠。
这一幕恰好落入元郇的眼睛,他一愣,仿若看到了许久之前,那个天真烂漫、美丽活泼的楚梓兮。
廖棉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便将往事娓娓道来。
“臣女同楚凉在灵安寺偶遇,互生情愫,后来先帝降旨封妃,民女不愿背弃同楚凉的诺言,便在房中自缢,被丫头发现时,却已断了气。爹爹急忙入宫禀告圣上,可民女又在爹爹向先帝回禀后回府的路上起死回生。”
楚梓兮听罢,觉着她说的话不假,便猜测道,“想来是及时被侍女发现的缘故,只是当时断了气而已。”
“殿下高见,爹爹回府后见民女还活着,有喜又悲,喜的是女儿起死回生,悲的是全府几百人的性命都会因为欺君之罪而断送。所以爹爹铤而走险,让民女服下假死丸,这药有奇效,可令人昏死七日,七日后还魂,便如正常人一般。”
楚梓兮闻言一愣,假死丸?世间竟有如此奇药?
“爹爹办完葬礼后,将民女送出城安葬,然后趁夜将民女从墓中挖了出来,送到了偏远的北州。”
这是一招金蝉脱壳,爱女逃脱后,廖尚书便以内心愧对先帝为名,向先帝请辞,告老还乡。
即保全了廖府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又成全了爱女。
元郇听完,却冷笑一声,声音里带了些不满,“如此看来,廖老当真是聪明。”
廖棉瞧了皇帝的反应,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请陛下饶恕爹爹和臣女,爹爹也不是有意欺瞒先帝的。”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元郇还未开口,楚梓兮却先着急了,示意一旁的兰轻将她扶起,“事情已过去许久,陛下不会怪罪于你的。”
“……”
元郇没有说话。
楚梓兮抬头望他,眼里带了丝怯意,“陛下不会乖臣妾擅自作主吧。”
“自然不会,”元郇宽慰道,“便如皇后所言,事情已过去许久,朕不会追究。”
“臣女叩谢陛下隆恩。”
廖棉闻言一喜,眼泪便夺眶而出,才被兰轻扶起便又跪到了地上叩了头。
“车辆颠簸,不必如此,快起来吧。”
毕竟以后是要做自己弟妹的人,楚梓兮自然心疼,忙不迭的让她快起。
銮车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兆喜撩开一侧的帘子,便见楚凉黝黑俊逸的脸探了过来。
楚梓兮笑道,“你不去前头领队,跑来这里作甚?”
楚凉也是一笑,只是那笑多少带了些羞臊在里面,“臣弟担心陛下和殿下安危,特来瞧一瞧。”
元郇看他如此,便开口调侃道,“来瞧朕和皇后是假,观望廖小姐才是真。”
楚凉听罢,脸上有些微红,然后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陛下又在取笑臣弟。”
然后楚凉从帘子里往廖棉的方向看去,只见她眼眶微红,似乎刚刚哭过的样子,然后心口一紧,也不顾皇帝还在场,关切的问道,“棉儿,怎么哭了?”
楚梓兮见状,忙宽慰他道,“你且宽心,这里可没人欺负她。”
元郇又笑了,随后心中已有了想法,“你既如此紧张她,朕便给你们赐婚。功成之日,便是你二人大婚之时。”
话音刚落,楚凉便喜上眉梢,“陛下隆恩,此战臣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可不能死,你死了,皇后可是要找朕拼命的,你的美娇娘可怎么办?”
銮车里又是一阵欢声,廖棉的脸飞上两朵红云,只能以袖掩面,解了这尴尬。
一直跪坐在的那里兰轻,听着这欢声笑语,身子却似乎是被定住了一般,脑海里回响着方才皇帝说的那句话。
功成之日,便是你二人大婚之时。
兰轻的心,如同万箭穿射般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