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一列车队出现在了戈壁滩上。
最前方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身上穿着银色的盔甲,头盔上挑了一缕白色的盔缨,他的身后徐徐行着一辆马车,马车后面,跟了数百名身穿银甲的战士,盔缨却换成了红色。
又行了一会儿,夜色将近,寒气从地面浸出,洪年的脸上已觉出了丝丝凉意。
可马车上的人未有动静,他不敢自作主张,跑到他面前去询问是否可驻寨扎营,稍作歇息。
从山羊谷到戈壁滩,马上便要到北鲁同大宁的交界处,他们走了数个时辰都未停歇。
洪年瞧着那无边的夜色,凉意浮上心头,今日山羊谷他离皇帝最近,皇帝同明安王的对话,他听在耳中,惧在心里。
他从未想过,京云宫众人眼中一向温文尔雅,对皇后疼爱有加的帝王,为了得到皇后却屠了皇后全家,连楚凉都没有放过。
楚凉扮作皇帝去山羊谷,他心中是清楚的,楚凉为了不让皇帝以身犯险,去山羊谷的路上,楚凉都在模仿皇帝的腔调和仪态,最终学了个七八分像。
没想到,皇帝一早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来。
百密总有一疏,躲在树后的皇后最终还是听到了这一切。
最后一刻,那把弯刀快要刺进皇后的腹部时,皇帝眼疾手快,用自己的手握住了利刃,夺下了她的匕首,然后命他将皇后绑了起来。
那把弯刀上全是血,血从皇帝的手心里、指缝中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可皇帝似乎不觉得疼痛,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疯狂挣扎的皇后。
洪年的耳中,回响着皇后最后的咒骂。
“元郇,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你不杀我,我以后会杀了你,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元郇,求求你,不要让我活着……”
“元郇,我恨你。”
最后,洪年的耳边只剩下女人破碎的哭泣和无助的哀求。
从前他觉着,皇后六宫诸事不理,善妒无德,又无子嗣,只凭着一张妖颜,便让皇帝为她罢黜六宫,做下许多招人非议的事情。
如今他觉着,皇后也太可怜了些,只是因为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便招来了灭门之祸。
皇后穷极一生,都逃不出皇帝的手心。
楚梓兮悠悠醒来,入目的便是一双黑色的靴子,那靴子上绣着金色的龙纹。
手被反绑在身后,脚也被绑住,她的脸贴着马车地面,脸上似乎湿湿的,她又挣扎着动了几下。
一只裹着纱布的手伸到她面前,冰凉的指腹抚过她的眼角,拭去她的泪水。
他的手向下,掠过她干涸开裂的唇,纱布上渗着血,楚梓兮瞧见那血,心底突然浮上一丝快意,她张嘴,狠狠的咬住他的指肚。
嘴间很快便有了血腥味,头顶传来男子的冷笑,“跟了朕这么多年,你也该有些长进,怎么如今还是这么爱咬人呢。”
像只小狗一样。
当年他们洞房花烛夜,他想要用强,她也是这般,咬在了他的左手虎口上,死命不肯松口。
楚梓兮松了嘴,讥笑一声,“元郇,不必再假惺惺了,你让我觉着恶心。”
听到她那句恶心,元郇心中一痛,眼里淬出了狠毒,“阿兮,朕劝你一句,趁着朕对你还有几分情意,用你那残破的身子好好取悦朕,朕若是高兴了,兴许还能饶了元琅一命。”
既然如今她已经知晓所有事情,对他必定恨之入骨,他又何苦再佯装君子呢。
他元郇就是一个小人,一个为了楚梓兮疯狂的小人。
又是一声冷笑,“元郇,你最好杀了他,杀了他,我陪他一起死。”
说了这句话,她觉着还不解恨,又加了句,“便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果不其然,楚梓兮看到了元郇眼中一闪而过的哀伤,见到他的哀伤,她觉着无比讽刺,她笑了起来,眼泪伴随着笑意渐渐渐渐落下。
元郇伸手,箍住她的下巴,力道之大,很快让她的下巴浮出了红意,楚梓兮只觉着自己的下巴要被捏碎了。
他低下头,面目狰狞,“阿兮,朕来之前,便命人开始着手修建帝陵,朕已经拟了旨,待朕百年之后,你要为朕殉葬,与朕合棺而葬。”
“死,朕都不会放过你。”
元郇压下身来,唇覆到她到唇上,牙齿用力,她的下巴被箍住,手脚被绑,无任何抵抗之力。
他的舌钻入她口中,带着一股蛮横和霸道,她的口中残留着方才他手上的血,一股腥味在口中散开。
到雍关城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张继良在城楼上等了许久,看到不远处的燃起的火把,心中的石头悄悄落了地。
山羊谷这一战,看来是皇帝得胜而归。
张继良一路护送皇帝入城,皇帝的车驾停在了将军府大门外,兆喜并兰轻、廖棉一早的候在了这里。
下车之前,元郇解开了绑着楚梓兮的绳子,她刚一得到自由,便抬手,给了元郇一巴掌,那巴掌重重的落在元郇的右脸上。
挨了这一巴掌,元郇不怒反笑,一手捏在她肩胛上,说出来的话不堪入耳,“省省力气,待会儿留着在床上对付朕。”
不出意料的,元郇看到楚梓兮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楚梓兮刚一下车,便听到急促的声音,“殿下,阿凉呢?我怎么没看到阿凉。”
廖棉四下环顾了许久,都没见到楚凉的影子,心中忽然惴惴不安,直到楚梓兮出现在眼前,她仿若看到了救星一般,扑到楚梓兮身边,抓住她的手,满脸焦灼。
听他提起阿凉,楚梓兮鼻头一酸,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她想开口,却没有胆子开口,嘴唇不住的颤抖,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声音来,楚梓兮低下头,不敢直面眼前的女子。
一旁的皇帝早已不悦,冷声道,“廖姑娘,皇后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说罢便给兆喜使了个眼色,兆喜上前一步,小声道,“廖姑娘,楚将军兴许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夜色已深,殿下也受了惊吓,您早些回去休息,明日再来拜见也不迟。”
廖棉是何等聪明的女子,她将楚梓兮的反应瞧在了眼里,抓着她的手无力的垂下,她心中清楚,或许楚凉已凶多吉少。
元郇将楚梓兮揽进怀里,拥着她往府里走去。
她脚步虚浮,身体摇晃,走路都走不稳,元郇被她晃的有些烦,放在她手臂上的手用力,他附在她耳边,小声道,“你最好不要被他们瞧出端倪来。”
楚梓兮的身子慢慢僵住,随后咬了牙,挺直了脊梁。
她被元郇送进了房间,元郇出去的时候,冷声对着兰轻命令道,“打些热水,给皇后沐浴更衣。”
兰轻应了声,行礼恭送他。
待他走远,兰轻合上了门,走到楚梓兮旁边,见她一脸呆滞,满眼忧伤的模样,心中一痛,“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楚梓兮的唇角扯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楚凉死了。”
兰轻听罢。双腿一软,跪倒在楚梓兮身边,握住她的手,“怎会如此?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不是把三关七城图给了他们吗?”
楚梓兮不说话。
兰轻又急又怒,眼泪也落了下来,然后低下头,看到楚梓兮手腕上,两圈红肿的勒痕,“殿下,到底发生了何事?您怎么也会受伤。”
楚梓兮还是没有说话,她似乎受了太大的打击。
兰轻站了起来,用帕子抹去脸上的眼泪,“奴婢先去给您打水。”
书房里,年轻的皇帝逆着烛光站在书桌前,背对着张继良和洪年负手而立。
“洪年,今日发生了何事?细细的讲与张将军听。”
皇帝的声音冷冷的,偌大的书房里,静谧的能听到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洪年扑通一声跪下,“奴才只知道今日在山羊谷中,明安王利用皇后威胁陛下,意图谋权篡位,楚将军为救皇后被明安王一箭杀死,陛下顾念兄弟之情,一时心软,放了明安王。”
皇帝在试探他,洪年何尝不知,若是他将今日山羊谷中的事情捅了出去,那他全家老少的性命都保不得。
他面前的皇帝,阴狠毒辣,为了一个女人肯对自己亲兄弟下狠手,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张继良只听进去了最后一句话,放了明安王?“陛下,您这是放虎归山呀。”
“西关城明安王府内,尚有他的三万府兵,且这军营中,十有**都是他的人,明安王不可以放。”
年轻的皇帝无奈的叹了口气,“朕又何尝不知,可他毕竟是朕的皇兄。”
张继良闻言,“陛下,明安王利用皇后逼迫您的时候,何曾顾念过你们之间的兄弟之情呢?”
皇帝没有回头,只摇了摇头,沉声道,“你退下吧,容朕再想一想。”
张继良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勉强告退。
房间里只剩下皇帝和洪年两人。
皇帝转过头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洪年,言语又恢复了方才的冰冷,“洪侍卫跟了朕几年了?”
“回陛下,奴才十五岁进宫随身护卫陛下,如今奴才已经二十三岁了。”
皇帝点了点头,沉吟道,“同朕一般大的年纪,甚好。”
洪年心中畏惧,急忙道,“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奴才怎敢同陛下相提并论。”
“甚好,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奴才定然管好自己的嘴,不会给陛下惹麻烦。”
皇帝坐到了椅子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眼跪着的洪年,“今日跟去的那一百名御林军,你去处理干净了。”
洪年有些错愕,却仍旧不敢抬头,只低低应了句,“奴才遵命。”
外面传来兆喜的声音,“陛下,夜色已深,该回房歇息了。”
皇帝放下手中的书,起了身,抬脚,走到洪年面前,停了一下,状似无意道,“等回了宫,朕便提拔你为御林军统领。”
洪年的额头冒出了冷汗,他的头又低了几分,语带恭敬道,“奴才谢陛下隆恩。”
“罢了,处理好一切,早些回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