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楚梓兮离开西关城后与元琅的第一次碰面。
他似乎并无多大变化,人前的他冷漠一如既往。
楚梓兮的眼睛没有在他身上做太多的停留,因为此刻的元琅,穿着红色的喜服,那颜色太过刺眼,楚梓兮不喜欢。
崔尚书紧赶慢赶的往皇帝前面一站,恭恭敬敬道,“陛下,殿下,请入主厅上座。”
元郇只轻轻扫了一眼四周,面露微笑,“大婚你办的很好。”
满堂红彩,宾客盈门,前来贺喜的人可真不少。
只是不知,来贺喜的是冲着张家来的,还是冲着槐园里的明安王来的。
皇帝这句话说的漫不经心,可听到崔尚书耳朵里,却足以让他心惊胆颤,战战兢兢,忙不迭的开口,“臣只是尽了绵薄之力,陛下满意就好。”
毕竟,是真满意还是假满意,崔尚书看不出来。
圣心难测。
元郇牵着楚梓兮的手,在众人的跪伏之下,慢慢的往正厅走去。
正厅里的人也都跪了下来,除了那对身着喜服的新人。
元琅从未跪过元郇,从前是,现在也是。
他们兄弟做了这么多年,元郇怎会不清楚他的性子。
难受的是张紫烟,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站在那里,犹豫了良久,最后还是跪了下来,“妾身明安王妃,拜见陛下,殿下,恭祝陛下千秋万岁,殿下万福金安。”
最终打破僵局的,还是张紫烟。
“皇兄,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朕与皇后,特来观礼。”
元琅冷笑一声,“皇帝何须如此费心为本王安排这大婚。”
“槐园偏远,长夜漫漫,皇后唯恐皇兄无人相伴,孤独寂寞,特来求朕给皇兄安排了这门亲事。”
楚梓兮几不可察的蹙了眉,皇帝的这句话别有深意,元琅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铁青。
“皇兄,紫烟姑娘可是京都城内出了名的大家闺秀,皇兄能得她做枕边人,是皇兄的福分,可要好好珍惜呀。”
元琅没有答话。
楚梓兮不想听到元郇讲话,幽幽开口,“陛下,若是误了新人的吉时,就不好了。”
元郇笑道,“阿兮说的是。”
这是一场示威,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炫耀和侮辱。
元郇慢慢走到他身边,用只有他们二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寒声道,“皇兄,你输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往后,没有谁能把楚梓兮从他身边夺走。
元琅和楚梓兮入座之后,站在一旁叫礼的小太监便高声道,“吉时已到。”
“一拜天地。”
楚梓兮的视线落到一对新人身上,只见他们齐齐的转身,慢慢跪了下去,然后起身。
“二拜高堂。”
高堂早已不在,他们转过身,主桌上放着先帝和先皇后的灵位。
元琅的娘亲自然不是皇后,只是一位地位卑微却颇有些姿色的宫女,她在皇后跟前服侍,先皇后身子不好,生下大皇子之后便长年缠绵病榻,可元琅的母妃忠心服侍,寸步不离,尽心尽责,得了皇后的抬举,送到了先皇面前,封了良妃。
良妃是个有福之人,只被先皇宠幸了一次,便有了元琅。
只可惜命薄,元琅一岁时,先皇出了天花,她在先皇跟前衣不解带的照顾,最后先皇病好了,她却染上了天花,撒手人寰,只留下了幼子。
先皇离世之前,将皇位传给元琅,或许有一部分是因为他母妃的缘故。
可即便如此,今日元琅大婚,拜的也不是她的灵位,即便她是死后被追封为贵妃,也受不得元琅今日的这一拜,因为她是妾室,不是正妻。
“夫妻对拜。”
礼官高声吐出这几个字,元琅起了身,抬头,目光直直的盯着楚梓兮,神色骇人。
楚梓兮自然将他眸子里的冷意和质问看在眼里,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忙低下头来。
她听到元琅冷冷开口,“皇帝,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本王成全你,就怕你费尽心思,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元郇从进门的那一刻便一直抓着楚梓兮的手,未曾松开,听得了这一句话,他的手忽然用力,握的楚梓兮的手几近变形,她似乎听到了骨头咯吱作响的声音,可是她没有动,仍旧端坐在那里,面不改色。
她不能被元郇看出端倪来,今日她来陪他演的这场戏,就叫帝后情深。
“皇兄,朕与皇后不计前嫌,为你安排了这桩婚事,可不要多生事端,辜负了朕与皇后的好意。”
元郇怎会听不出他话中之意。
厅里厅外观礼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都面面相觑,甚至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站在皇帝身后的兆喜适时的朝着礼官使了个眼色,礼官会意,又一次高声喊道,“夫妻对拜。”
元琅终究转过身来,同早已站好位置的新娘相对而战,若是礼成,他们便成了一对真正的夫妇。
若这桩婚事真是她费心安排,说明她如今呆在皇帝身边是心甘情愿,他已是阶下囚,给不了她安稳富足的人生,那便给她一个安心吧。
反正他早已心如死灰,何必再自作多情呢,他慢慢的弯下腰去……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呼喊,然后便是东西破碎的声音,四周突然乱了起来,“皇后殿下……”
“阿兮……”
他抬起头,望向主座,主座右边的人已不见了踪影,而元郇站了起来,一脸阴容的望着大厅里的一处角落。
在那个角落里,原本应该站在楚梓兮身边的侍卫,此刻正挟持着她,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刀,抵着她的脖子。
楚梓兮被那名侍卫困在怀里,花容失色,抖如筛糠。
元郇瞳孔缩紧,冷声道,“你是谁?放开皇后,朕饶你不死。”
“狗皇帝,赶快备一匹快马给老子,送老子出城,等老子出了城,就放了这个贱人。”
“你到底是谁?是怎么混进朕的御林军的?”
“陛下,陛下容禀,”京都府丞大步上前,额头上早已沁出了冷汗,“此人是武钢,前几日在东街犯了命案,勒死了怡春苑的一个妓女,臣这几日正派人全城缉拿,不成想竟混到了陛下身边。”
元郇听罢,一记冷眼扫过去,可他深知此时不该是问罪的时候,毕竟这个逃犯的手一抖,楚梓兮就可能被割破了喉咙。
“武钢,你放了皇后,朕会答应你所有的要求。”
“少废话,快去准备马,开城门,不然老子就杀了她。”
元郇皱了眉,“你先放了皇后。”
楚梓兮忽然觉着脖间一阵刺痛,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流了下来,头顶响起男子狠戾的声音,“你以为老子不敢杀她。”
“住手,”元郇看到她脖间的血,眸间一痛,“兆喜,速去传洪年,牵一匹快马来,吩咐人,开城门。”
张紫烟早已掀下了盖头,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大惊失色,随后瞧了眼她身侧的位置,这里原本应该站着她的夫君,可是此刻,那里空无一人。
武钢的位置很好,他的身后是墙,绝不会有人从他身后来偷袭他;更何况他的刀稳稳的架在楚梓兮的脖子上,皇帝除了妥协,别无他选。
但是元琅,擅用飞镖。
他懂得如何出其不意的一招制敌,所以在发现楚梓兮被挟持的第一时间,他便在寻找合适的位置。
他在离武钢和楚梓兮不远的一根柱子后面,从武钢的位置看,很难发现他藏身于此。
元琅的手中抓了一枚飞镖,他瞅准了时机,这枚飞镖要射中的,便是武钢握着刀柄的手腕。
他正欲发力,忽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他扭头,看见身后的人,眸光一闪,来人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用眼神制止了他,往他手里塞了张纸条。
“狗皇帝,你艳福不浅呀,瞧瞧这小美人,细皮嫩肉的,长得可真好看。”
男子灼热的呼吸突然扑到了楚梓兮脸上,耳边响起了猥琐的笑声,“看得老子都心猿意马了,快来,让哥哥亲一口……”
说罢,便要将嘴往楚梓兮脸上贴。
元郇顿时怒不可遏,红了眼睛,一把抽出手中的剑,指着他,“你要是敢碰她一下,朕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今日来贺礼的都是文武百官,将这一幕都看在眼里,大庭广众之下,皇后公然被辱,这些平日里将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人哪里受的了这个屈辱,纷纷开口痛骂逆贼。
张相更是怒不可遏,“武钢,方才本相与府丞聊了几句,知道你家中尚有老母幼妹,如今你竟敢挟持皇后,是想连累你的母亲和妹妹吗?”
听到张相提起自己的家人,武钢的刀又往下压了一点,楚梓兮此刻一动都不敢动,“闭嘴,你再说一句老子就杀了她,老子死就死了,烂命一条而已,黄泉路上有如此绝色相伴,老子死了也能快活快活。老子如今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
“痛……”
脖间一疼,楚梓兮溢出了一声呻吟,元郇看到她如此模样,心更加疼了,忙放下了剑,大声喝道,“马呢?”
兆喜站在一旁,战战兢兢道,“陛下莫急,洪侍卫已经去安排了。”
不知何时出现在皇帝身边,久未出生的明安王元琅冷声开口道,“放了她,本王做你的人质。”
武钢一听,冷笑一声,“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想耍什么花样,不可能,这贱人是皇帝的命,你算什么东西,拿你做人质,不好使。”
元琅打了个哈欠,随后看了眼元郇,漫不经心道,“众目睽睽之下,皇帝不会让你杀了本王,不然传出去也不好听。”
站在元琅身旁的兰轻满脸泪水,跪倒在地上,哽咽道,“陛下,皇后殿下凤体尊贵,若是出城之后武钢没有履行约定放了殿下,可能会……”
兰轻未说完的话,众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楚梓兮自然也知道,方才被武钢当众轻薄,她想死的心都有了,于是她轻声开口,“陛下,你不如此刻就让人将我同此人乱箭射死,我便是死,也不要遭受这奇耻大辱。”
元郇听罢,看了眼元琅,随后开口,“武钢,明安王是朕的皇兄,他既然愿意做你的人质,你便将皇后放了,换他如何?”
“哼,休想,老子更愿意美人在怀。”
“武钢,朕不是在和你商量,若是不从,朕便派人请来你的老母幼妹,咱们就比一比谁更狠心。”
再狠的人也不会弃自己的母亲于不顾,果不其然,武钢迟疑了片刻,便同意换人。
但是一定要等马到了之后,他安然走出这槐园才肯换。
马很快就到了,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他挟持着楚梓兮,每走一步都观察四周的动静,走的是小心翼翼,手上的刀更是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楚梓兮的脖子。
出了槐园,四下一看,方圆数里都没有人,只有一匹马,他还困着楚梓兮走到马旁边,随后对着身前的元琅讲,“你,上马。”
元琅照办,看到元琅安安稳稳的上马,武钢冷笑一声,一手在身后拍了楚梓兮一掌,然后将她推了出去,快速的翻身,上马。
双腿一夹马肚,扬长而去。
楚梓兮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元琅忙上前,将她抱起来,双眼发红,“来人,传太医。”
张相跟在身后,小声提醒道,“陛下,那王爷呢?”
“跟上,一定要确保皇兄性命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