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琅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顺利出城的武钢并没有依约放了他,反而将他带到了更远的地方。
凤仪殿。
太医正在给楚梓兮包扎脖子上的伤口,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在这夏末的天气,脖子上包着这玩意儿相当不舒服。
肩膀上的伤还未好全,便又添了新伤,看来她今年是犯了太岁,倒霉的事一桩接着一桩。
兰轻差人拿了凳子来,皇帝就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太医终于包扎好了伤口,起了身,弯腰回话,“陛下容禀,皇后殿下并无大碍,脖子上只是皮外伤。”
“需要多久痊愈?”
元郇也知道这是皮外伤。
“约么半个月就好了,近来暑热,纱布需及时更换,老臣这几日会多往殿下这里跑几趟,给殿下换药。”
元郇点了头,然后又叮嘱道,“不要留下疤痕,小心侍奉。”
“老臣遵旨。”
这世间有哪个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容貌,若是在脖子上留下疤痕,属实有些不好看。
兆喜从外面进来,“陛下,洪侍卫在外面求见。”
元郇听罢,眸光深沉,随后抬头看了眼床上的楚梓兮,她呆呆的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内一时无声。
过了良久,太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恭敬道,“陛下,殿下方才受了惊吓,最近几天需要静养,臣等先告退了。”
这句话的意思浅显易懂,元郇冷眼一扫,然后起了身,看着楚梓兮,墨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他声音平淡,“这几日你好好养伤,不要出去了。”
楚梓兮回过神来,低头,轻轻的应了一声,“臣妾就不送陛下了。”
随后便是一行人离开的脚步声,兰轻跟在身后,待他们出去时,慢慢的行了礼,“奴婢恭送陛下。”
外面渐渐安静了,只听得树上的蝉有几声没几声的叫着。
兰轻确认他们都离开后,殿内再无旁人了,才将殿门牢牢合上。
她跑到床边,原本的淡定从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慌乱和担忧,“殿下,不会有事吧。”
楚梓兮抬了眼,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可眼神里却满是冰冷,她伸手,放到脖间,隔着厚厚的纱布,慢慢抚摸伤口,良久,她讥讽一笑,“放心,城外还有祁连的人接应,他不会有事的。”
可兰轻却有些不放心,她想起了元郇走之前说的那句话,“奴婢听着,陛下最后一句话,好像颇有深意。”
“他让您不要出去了是什么意思?”
不要出去了。
楚梓兮冷哼一声,“我若想出去,他也拦不住我了。”
“陛下莫不是知道了?”
“知道了又如何,我今日做下这桩事,便从未想过不让他知道。”
“可是……”
兰轻还想说什么,却被她开口打断,“不必多说了,青鸾殿那边,你都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就等殿下发话了。”
楚梓兮略思索了片刻,随后起身,下床,走到床边,听着外面的聒噪的蝉鸣,微弱的风从窗户外面飘过来,她转过身,莞尔一笑,“动手吧。”
兰轻点了头,随后行礼告退,“奴婢这就去传话。”
楚梓兮站在窗前没有动,她看着兰轻渐行渐远的背影,微风拂面,殿里似乎不那么热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们三人的爱恨情仇,痴痴缠缠,最后都会化为一抔尘土。
若不是元郇非要弄个什么大婚,她未必有机会演今日这出戏,给元琅逃出生天的机会。
武钢,还真是唱戏的好苗子,哪里是什么当街勒死妓女的逃犯,只不过是一直追随在元琅和祁连身边的一个侍卫,乔装易容成了武钢,换上了御林军的衣服,混在了她身边。
挟持她,是最好的办法。
因为她是皇帝的软肋。
回勤政殿的路很漫长,兆喜从未如此有过如此感觉,明明不过一刻钟的路程,皇帝却走了半个时辰。
皇帝刚出凤仪殿便看到了洪年,兆喜只看到洪年走到皇帝身边,面色凝重,随后对着皇帝不知道附耳说了些什么,皇帝听完,面无表情,只云淡风轻的说了四个字,“你退下吧。”
洪年心中纳闷,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陛下,是追……”
皇帝似乎不愿意再听,轻飘飘的丢下了一句话,“不必了,随他去吧。”
此后回勤政殿的这一路,鸦雀无声。
到勤政殿的时候,兆喜跟在皇帝身后,抬脚还未迈进去,便听得皇帝冷声道,“把门关上,退下。”
兆喜唯唯诺诺的应了声,然后慌忙将门合上。
不多时,殿内开始传来霹雳哗啦的声音,那声音一声一声,砸在兆喜的心上,砸的他心惊胆颤。
他自小跟在皇帝身边,印象中皇帝上一次这么大发雷霆的时候,是在得知自己最为尊重喜爱的皇兄明安王和心爱的楚家二小姐私相授受、倾心相恋之后,他回到良华殿,把自己反锁在房里,闭门不出三天三夜。
爱子心切的梁贵妃在门外苦苦哀求,都未得他一声回应。
后来,梁贵妃找来人砸门,他便将房内的所有东西都砸了一个遍,他虽一言不发,可是满目猩红,像一头发了狂的野兽。
元郇坐在一片狼藉中,双眸呆滞,他的手上流着血,似乎被什么东西割破了,血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可他却视若无睹。
他的脑海里不停的回响起洪年说的那句话,陛下,城外有内应,带头的人是祁连。
祁连,皇兄的侍卫。
一切都无需多言,他一开始便看出这是个骗局,可是他又怕自己的一时多想害了她,他不能拿她的命去赌。
当皇兄提出要交换的时候,他便在想,江山与她,孰轻孰重。
他没想太久,很快便下了决定,因为他从来没忘记,这个江山,是为了她才不择手段夺过来的。
他选择了她,她却与别人里应外合,拼了命也要救走她的情郎。
是的,他该清楚,这段日子,她的曲意逢迎,献媚讨好,她的一颦一笑,一句一言,都是假的。
他抱着她,拥有着她,可这一切,都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梦,总是会醒的。
但是无妨,他说过,他永远不会放过她。
即便是死,他也要拖她一起去;黄泉孤寂,怎能少了她的陪伴。
青鸾殿。
正殿廊下,张青茹懒懒的躺在贵妃椅上,院内树影斑驳,微风送来阵阵凉意,身边几个宫女小心翼翼的为她打着扇。
晴欢站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的陪她聊着。
“昨日宴席结束后,刘员外家的小姐过来问奴婢,今年的拜月礼怎么没安排诗会。”
“哦?”贵妃榻上的人原本闭着眼睛小憩,听到这一句话,忽然来了兴致,“你是怎么回的她?”
“奴婢回,这是殿下的安排,素来听闻殿下不爱诗文,再者往年都未安排拜月礼,今年安排了,怕是也忘了这一茬。”
张青茹讥讽道,“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这满京都的名门贵女,谁不会舞文弄墨,偏巧咱们的皇后……啧啧……”
最后那半句没说出来,可任谁都听得出话里的意思。
晴欢又道,“这也不能怪皇后,祖上三代从军的人怎能和咱们张家这种世家清流相比。”
张青茹悠悠的叹了口气,惋惜道,“真真是可惜了那张好脸。”
她们正说着,忽然从外面跑来一个小宫女,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哭道,“娘娘,方才外面来了消息,说槐园那里出了事。”
晴欢听罢,急忙上前道,“出了什么事?”
“陛下,陛下和殿下遇刺了。”
“什么?那陛下怎么样了。”
“陛下不好了,兆喜公公差人来传话,说陛下让您赶紧去勤政殿。”
那小宫女连哭带说的,话都有些说不利索。
可张青茹还是听到了那三个字,不好了。
她猛的起身,起的太快,忽然觉着一阵晕眩袭来,险些倒在地上,晴欢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娘娘莫急,陛下不会有事的。”
泪水从眼眶中溢出,张青茹急道,“快,快,本宫要去勤政殿。”
“来人,备辇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