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那一日,张继良于西关起兵。
他起兵的理由很简单,不是为了皇位,不是为了谋反,而是为了“清君侧”。
古往今来,史书上记载了不少以“清君侧”为名的起兵,最终的结局都是将高位上的皇帝推入死路,江山易名,朝代变更,无论君侧站着的是谁。
与以往相同,却又有所不同,这次,张继良要清掉的人是楚梓兮。
他起兵之时,向天下人宣书道:楚氏无德善妒,背弃吾皇在先,残害皇嗣在后,理应凌迟处死,然吾皇为妖妇所惑,色令智昏,对其一再包庇放纵,大宁江山来之不易,为保江山永固,鄙人不惜担上谋反之名,愿以武力盼吾皇早日醒悟,处死妖妇。
虽是立冬,西关城却已如同入了寒冬腊月一般,十月的时候,便下起了雪,如今天气更是寒冷了,战士们身上的盔甲冰冷无比。
“清君侧”并不能激起他们体内的热血,因为他们知道,张将军只是为了自己的胞妹出一口恶气罢了。
这实在不是起兵的好时机。
叶甘站在城墙上,极目远眺,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早已浑然一色,他手里握着一把宝剑,还是曾经楚梓兮赐给他的那一把。
叶甘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这把剑会对向她。
可是无可奈何,张继良早已跟京都城内他的人串通好了一切,将军中重要将领的家人都扣押在了一起,若是不从,他的娘亲就凶多吉少。
张氏的野心,可见一斑。
京都城,勤政殿。
兆喜正张罗着人将烧着红罗炭的炭盆小心翼翼的端进殿内放好。
他转头走了出来,四下望了一眼,瞅见光滑的青石板地面上,飘着几片黄叶。
秋风忽瑟而过,他眉毛一凛,对着院子里正在打扫的小太监道,“小兔崽子,都这个点了,还磨磨唧唧的,陛下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脑袋不想要了?”
小太监诚惶诚恐的认了错,立马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不敢再有丝毫的懈怠。
陛下近来喜怒无常,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情。
云摘正巧从外面进来,看到了这一幕,哑然失笑,边走边取笑兆喜,“不过是几片叶子罢了,公公何须发这么大的火?”
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兆喜心里清楚,兆喜对云摘,早有不满,可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皇后身边可心的人如今就剩这一个,平日里对她百般放纵,疼宠有加,犯了错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眼下在皇帝心里,皇后比什么都重要。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兆喜暗暗压下心中的火气,没有理睬云摘,转身离开了。
楚梓兮知道自己怀有身孕,是在仲秋之时,在中秋夜宴之上,有人进献了一只肥美的羔羊。
据说是京都城中,最好的厨子烤出来的,味道鲜嫩无比。
对于曾经一度痴迷烤鸭烧鹅的楚梓兮来讲,这无疑是人间美味,可就是这人间美味,让她在尝第一口的时候,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
她在宫宴上狂呕不止,堂下的命妇瞧见了她这个模样,便开始了窃窃私语。
直到秦夫人站了起来,看着她,面带微笑却又小心翼翼道,“殿下莫不是……”
那句未说完的话,楚梓兮不难猜出是什么意思。
她抬了头,云摘递上来一方锦帕,她接过来,擦了擦唇,正了正神色,笑道,“近来有些肠胃不适,已请御医诊过了,诸位不必担心。”
那位进献烤羊的命妇慌忙起身,诚惶诚恐道,“妾身有罪,不知道殿下近来身体不适。”
“无妨,你也是有心,原是本宫不注意,一时贪了嘴。”
秦夫人道,“既然如此,这道菜便不宜出现在殿下面前。”
云摘忙招呼人将菜撤了下去。
散席之后,她差云摘请来了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那太医号了脉,吞吞吐吐不敢说出个所以然来,她便明白了一切。
她有孕这件事,原不用从其他人的口里听出来。
身子的变化,她早该察觉到的,贪食蜜饯,嗜睡却又不喜走动,身子总是懒懒笨笨,酸酸软软的。
她早该清楚的,清楚这一切。
也包括,元郇不让别人告诉她的缘由。
可是他瞒得住吗?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这个孩子的到来,实非她所愿,更在她意料之外。
毕竟,几个月前的那碗藏红花已让她无缘于孩子,原来,再有经验老到的大夫也会有误诊的时候。
如今,依凭着这个孩子,她可以更加肆无忌惮了。
做她一直想做的事情。
云摘进来的时候,她还在睡,深秋已至,天儿早已凉了下来,她较之往日更加贪睡了。
常常睡得昏天暗地,仿若死去了一般。
有几次睡得深,怎么叫都叫不醒,惊的皇帝找来了太医,扎了几针才把她叫醒。
是以,她再睡得时候,身边必须得有人看着她,稍有不对劲的地方,就得去太医院请太医。
折腾了几次之后,太医们有了些意见,于是派了一个德高望重、服侍过先帝的太医跑到皇帝跟前,旁敲侧击的提醒皇帝,对于孕中的皇后而言,贪睡是常有的事情,越是吃好睡好,皇后的身心便会愉悦,小皇子也就长的更茁壮了。
这位太医的话,皇帝深信不疑,便不再管着皇后了,是以,太医院诸人难得放了个长假。
太医院口风很严,勤政殿侍奉的人也不敢将皇后有孕的事情传扬出去,是以宫中知道皇后有孕的人,寥寥无几。
楚梓兮原本便是众矢之的,在青贵妃小产后不久,她便有孕,难免惹人非议。
云摘进来时小心翼翼的,她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掀开床帐,看到她还在熟睡,然后转身,退了出去,差人准备午膳去了。
云摘想不到,她前脚刚走,后脚青贵妃就来了。
青贵妃这番来者不善。
勤政殿门口当值的宫女看到青贵妃身后的人手里捧着的东西的时候,吓的呆愣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那几个宫女一人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条白绫、一壶酒、一把匕首。
内宫之人,有谁不知道这三件东西。
先帝的皇后,最常用白绫赐死犯了错的宫妃。
可今日,是贵妃要赐死皇后。
殿里的那位身份何等贵重,是皇帝心尖儿上的人,今日若是她们将人放进去,里面那位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小命难保。
其中一个胆大的宫女上前,战战兢兢道,“娘娘,陛下……陛下现在不在殿里……”
青贵妃抬了抬手,冷笑道,“正好,本宫也不是来找陛下的。”
“殿下还在休息,您不便进去。”
晴欢上前一步,凌厉道,“大胆,咱们贵妃娘娘想见谁还得经过你一个小婢子允许吗?识相的快点让开,别自寻死路。”
那宫女还想说话,却被晴欢一手拨开,晴欢身后的宫女上前,扯住方才说话的宫女,掴了她两个耳光,其余几个宫女见状,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晴欢冷笑一声,掀起门帘,恭敬道,“娘娘,请。”
于是,青贵妃畅通无阻的进了勤政殿。
殿内熟睡的人,尚不知外面发生的一切。
楚梓兮是被张青茹叫醒的,她醒来的时候,张青茹就坐在床边,看着她,唇角噙着耐人寻味的笑意。
她起了身,面色不善道,“贵妃来这里做什么?”
“殿下,臣妾来看您最后一眼。”
“最后”二字,被张青茹特地咬重。
“你倒是真有本事,”楚梓兮听到这句话,似乎并不意外,抬手拂顺了长发,目光清冷,“开天辟地第一回,你一个妃子敢要本宫这个皇后的命。”
“臣妾这是为了陛下的江山,哥哥说了,只要殿下您死了,他就退兵。”
楚梓兮一脸可笑的看着张青茹,讥讽道,“何必退兵,便是再给他三十万大军,他张继良也未必有这个本事能让大宁江山改名换姓。”
张青茹听罢,愤怒的站了起来,面目狰狞,“无论哥哥有没有这个本事,今日,殿下都得死。”
她拍了拍手,在屏风后面站着的三个宫女走了出来,“殿下,您还是选一样吧。”
楚梓兮觉着张青茹是真的蠢,常听闻她能诗会画,博闻强识,聪明的紧,却不想四书五经读多了,变成了个榆木脑袋。
今日做出这番蠢事,却是她想不到的。
“听闻丞相府已经被皇帝的禁卫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今日若是本宫死在你手上,你爹娘会被如何对待?你哥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陛下若是想动我爹娘,他们也不会活到今日,你不必危言耸听。”
如今她的兄长手握大宁军权,皇帝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楚梓兮是不在乎生死的,她起了身,下了床,走到端着酒壶的那个宫女身边,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她端起酒杯,对着张青茹道,“贵妃,那咱们拭目以待,看看本宫今日喝下这杯毒酒,皇帝会不会动你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