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琏最终没能等到他的主子。
他在约定的地点,从午时,等到了夕阳西下;又从夕阳西下,等到了夜幕降临,在子时,他离开了这里。
往后数日,他的身后再也没有追兵。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皇帝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除掉了他想要除掉的人。
在西境的一个小镇酒楼里,祁琏又开始听到了人们口口相传的好消息。
大宁皇后怀有身孕,迄今已近六个月了。
大宁很快就要迎来下一任继承人。
祁琏听到这话的时候,又闷了一碗酒,他的心很疼,他想起了他的主子,他在心里说:主子,你看,这就是你爱的女子。
你骨枯黄土,她坐享荣华。
那天主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找到楚凉,把他带到她身边。
主子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她。
他的手里提了一个酒壶,晃晃悠悠的走出了酒楼,然后扬天大笑了几声,边笑边喊道,“世上女人最无情!”
店里的客人面面相觑,而后便窃窃私语了起来,更有胆大的,直接开骂,“神经病呀。”
“别理他,我观察他好几天了,只是个酒鬼罢了,估计是喝醉了。”
“看来被女人伤的不轻。”
“啧啧啧,可惜了,你别说,他模样还挺俊。”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精了下来,祁琏对着青天,举起了酒壶,喃喃道,“主子,等我,等我完成了您的遗愿,我就到地下给您赔罪。”
到了地下,他还得告诉主子,楚梓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他早就说过,这般水性杨花,阴险狡诈,冷酷无情的女人,不配得到主子的爱。
他就再纵容主子最后一次吧!
帮那个女人找到楚凉,让他们姐弟团聚。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上元灯会。
这次的楚梓兮并没有心思再往有凤来仪亭去了,因为元郇已经完完全全的限制了她的自由。
她被禁足了。
没有任何理由。
那是一个午后,暖阳和煦,积雪初化,勤政殿的墙屋檐下,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
元郇用完最后一口午膳,接过云摘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漫不经心道,“最近外面乱,你没事儿还是不要出去了。”
楚梓兮还在为初一那天没能外出祭祖而生气,听到他这句话,不觉好笑,冷声道,“臣妾倒是想出去,可也出不去呀。”
“朕说的是勤政殿。”
“什么?”
楚梓兮有些不相信。
“你就好好待在勤政殿里,安心养胎,宫外还流窜着张相余党,朕怕对你不利。”
什么张相余党,楚梓兮怎么可能相信他的鬼话。
“你不能这么对我。”
“朕是为了你好,阿兮,等你顺利生下孩子,你想去任何地方,朕都会陪你去。”
果然,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
正想着,云摘从外面走了进来,满心欢喜道,“殿下,外面在放烟花了,可漂亮了。”
看到云摘脸上的笑容,楚梓兮暗道她果然是孩子心性,心情也连带着好了起来。
“有什么好看的,每年不就那几样吗?”
“今年可不一样,听说烟火司今年新做了个火树银花的式样,您同奴婢们一起去看啊。”
“本宫就不去了,那玩意儿吵得本宫心慌。”
烟花是美,可绽放只在瞬间,过后便是无影无踪,尤若昙花一现。
实在是有些不吉利。
见她执意不肯去,云摘便不再强求,指了指窗户道,“殿下,那您坐在床下吧,且听听声,兴许还能在天上看到一点呢。”
楚梓兮无奈一笑,宠溺的看了云摘一眼,“好。”
难得正月里有两个年节可以过,楚梓兮心软,不想扫了云摘的兴,就任她扶着自己坐到窗边去了。
云摘又端了几碟点心进来,一碟瓜子,一碟糖瓜,还有一碟桂花芙蓉糕,又为她续了一杯茶水,便兴致勃勃的跑到外面同小姐妹玩去了。
若是兰轻还在就好了。
看着云摘欢呼雀跃的背影,楚梓兮如是想,云摘聪明,活泼,心直口快没有心机,而兰轻沉稳,聪慧,遇事淡然自若,从不逞一时口舌之快。
兰轻在时,还能时常提点一下云摘,如今兰轻不在了,云摘虽懂事了些,却到底资历尚轻,太容易被人利用。
突然传来一声烟花爆炸的声响,伴随着宫女太监们的欢呼雀跃,一枚烟花升上了天空。
楚梓兮抬头,看到它在漆黑的夜幕中绽放出一朵紫色的星海,不过片刻,便消失不见;很快便有第二枚,第三枚,一枚接一枚的升上天空,将天幕染成了五颜六色。
谁还会记得,第一枚烟花长什么样子呢?
过了一会儿,烟火还在继续,可外面的欢声笑语却停了,云摘快步走进来,神色紧张道,“殿下,陛下来了。”
真是晦气!
楚梓兮在心底里冷笑一声,“知道了。”
然后便没有了动静,只撑着脑袋,靠在案几上,看着外面的烟花。
“看来今天,你兴致很好。”
元郇走了进来,将身上的狐裘脱下,递到云摘手里,在楚梓兮对面坐下。
“陛下兴致也不错,竟有空到这里来了。”
“这里本就是朕的寝宫,朕当然要回来。”
听他说到这里,楚梓兮便顺着他的话道,“臣妾鸠占鹊巢已经数月了,也是时候回到凤仪殿了。”
“你且别慌,凤仪殿正在翻修,”云摘敬上了一杯茶,元郇尝了一口,觉着茶有些苦涩,茶香不够浓,“这茶叶不好,朕明日给你带些好的回来。”
翻修凤仪殿,楚梓兮倒是第一次听他提起。
“凤仪殿很好,陛下为何要翻修?”
“如今你是这后宫独一份的主人,凤仪殿自然要好好翻修,这次的凤仪殿,会比青鸾殿豪华百倍。”
“陛下一向不喜欢奢华,臣妾也不喜欢,北鲁战时刚歇不久,江山未稳,何必劳民伤财,大兴土木?”
楚梓兮不明白他意欲何为,此事传出去,只怕老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要将她淹死了。
元郇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她的话。
楚梓兮心下了然,“看来陛下是要坐实了臣妾祸国妖女的名声。”
“阿兮这般美貌,生来便是要做红颜祸水的。”
如若不然,他们兄弟二人怎会为了她争的头破血流,兄弟反目。
“你该配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他的情话说的柔情蜜意,楚梓兮抬眸,外面正升起一朵烟花,在天空中砰的一声炸开,炸出了满天星河。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楚梓兮的反应总是淡淡的,可元郇却觉着异常满足,她许久,没有这么安静的同他坐在一起,共赏美景了。
现在,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仇恨和芥蒂,他们是世间最寻常的一对夫妻,可以在晚饭后,闲话家常。
而他们的孩子,再有五个月,便会出世。
这个孩子,会成为他与她之间,永远无法分割的羁绊。
“阿兮,我们要守住这一切。”
他在心底,默默的将这句话念了千遍万遍。
这样的情景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兆喜从外面走了进来,在元郇耳边低语了一会儿,他的神色慢慢凝重。
随后他起了身,“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朕明日再过来看你。”
“怎么了?可是前朝出了什么事?”
“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伙贼人,闹了元宵灯会而已,很可能是张氏余党。”
张氏余党?这番说辞解释的有些牵强,楚梓兮笑而不语,只站起了身,行了礼,目送他离开。
出了勤政殿,走在宫道上,有冰凉的东西滴到脸上,元郇伸手,借着前面宫女掌的微弱的宫灯透出来的光,他才发觉,又下雪了。
“前几日才见晴,今日竟然又下雪了。”
听出了他话里的失落,兆喜忙不迭的宽慰他道,“瑞雪兆丰年,恭喜陛下,今年又是个丰收之年,大宁必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般阿谀奉承,元郇很是受用,他开怀道,“那就借你吉言。”
方才兆喜在勤政殿廊下候着,突然响起了两声布谷鸟叫,在这样的季节,哪里有布谷鸟。
兆喜很快明白了一切,才走到偏僻无人的角落里,钟陌便现身了,“劳烦公公告知陛下,明安王的尸体,押送回京了。”
自那次大婚,已过了好些日子,元郇没想过他们兄弟二人再见,会是此番情形。
他躺在御书房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白布上浸着斑斑血迹。
元郇弯下腰,正欲伸手掀开白布,却被钟陌轻声提醒道
“陛下,他从万尺高的悬崖上摔了下来,几乎已粉身碎骨,您还是不要看了。”
“无妨,他是我兄长,即便是化成灰,朕也认得出他。”
钟陌愣了一下,不再阻止。
白布被掀开,知道他是从万丈悬崖上摔下来,元郇内心虽早有准备,可看到如此情景,胃里瞬间便翻江倒海了起来。
他的脸,面目全非,几乎已辨认不出人形。
元郇很快站了起来,然后别过脸去,“抬下去吧,秘密葬在帝陵,不要被人察觉。”
“是,陛下,”钟陌应声,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用黑布包着,“陛下,这是从明安王身上拿下来的。”
元郇接过来,打开黑布,里面是一枚玉佩,玉佩上面雕着一只龙,栩栩如生。
他记得这枚玉佩,楚梓兮刚好也有一枚,不过她那枚,雕的是一只凤。
楚梓兮将那枚玉佩藏在她梳妆台的妆匣里,直到现在。
元郇将那枚玉佩收好,“去吧。”
天下既定,一切都回到正轨,这世间,再也没有人能威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