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梓兮做了一个梦。
她溺在一汪碧绿的深潭里,身体慢慢的向下沉,她的身体轻盈无比。
慢慢的,她沉到了潭底,她闭上了眼,正欲沉沉睡去。
一双手忽然缠了上来,慢慢缠上她的脖子,她仿若要窒息了一般,她想睁开双眼,但是睁不开。
在身体挣扎了许久之后,她终于睁开了眼。
面前,是元琅的脸。
他凝视着她,眸中满是渗人的寒意,他的手放在她的脖子上,口中念念有词道,“是你害了我。”
她疯狂的摇头,拼命挣扎,却仍抵不过他的力气。
最后,眼前的情景慢慢消散,她要死了。
……
她从睡梦中惊醒,才发现自己浑身被汗浸湿了,她动了一下,想要起身,一不小心小腿便抽筋了。
她呻吟了一声。
外面值夜的宫女很快走了进来,“殿下,您要起夜吗?”
来人不是云摘,楚梓兮犹豫了片刻,最后不得不开口道,“本宫腿抽筋了,你给本宫揉一下。”
“是,殿下。”
宫女很快掀开床帐,坐到床边,手伸进被子里,摸索了一会儿,“殿下,是这里吗?”
“是。”
楚梓兮应了声,然后闭了眼。
她揉腿的力度刚刚好,不重不轻,很快,方才的疼痛便缓解过来了。
楚梓兮闭着眼睛,想起睡梦中的那一幕,忽然心悸。
她做这样的噩梦不是一次两次,父兄战死沙场的时候,她几乎夜夜都做这样的梦;娘亲和兄嫂过世的时候,梦境更加真实而恐怖。
所以,元琅出事了。
可怕的想法,瞬间弥漫了她的脑海。
……
翌日清晨,楚梓兮不待元郇下早朝,便拖着沉重的身子跑到御书房去了,因为不想惊动元郇,所以轿辇都没坐,徒步走过去的。
兆喜陪着元郇上了早朝,御书房只留了值守的太监宫女,见皇后到,自然不敢多拦,毕恭毕敬的请了进去,只说陛下下朝还要一会儿,请殿下稍候片刻。
楚梓兮不是第一次来御书房。
从前元郇批阅奏折,总喜欢将她叫过来,让她在一旁磨墨,他会挑一些比较有趣的进言,念给她听。
曾几何时,他们在一起相敬如宾,互不干涉,他要她的陪伴,而她享受着牢笼里的安宁。
楚梓兮在元郇时常坐的椅子上坐下,桌子上摊着一本书,还留在元郇尚未读完的那一页,她拿起来,看了眼封面,是陈子敬的《论邦经国》。
这样的书枯燥无味,可没有她的戏本子好看。
她百无聊赖的放下书,看见画桶里放着几卷画,她许久不来御书房,倒从未见过这些画,似乎是元郇新作的。
她起了身,拿起一卷,然后抽出来,在桌上慢慢铺开。
一幅美丽的画卷慢慢呈现,满园红梅,次第开放,一白衣女子,身披狐裘,在雪中留下窈窕的背影,她的脸微微向后侧,因为画中只留下了她的背影,所以有些看不清面容。
可看身形,便知道这是绝世佳人。
元郇似乎对貌美的女子,有一种特别的偏爱。
楚梓兮看着画,无奈的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将它收好,放回了原处。
她正欲坐回去,眼角的余光看到,画桶里,有一个小木盒,她好奇的走近,然后拿起来,这盒子很普通,这样普通的盒子,连宫女太监都不稀得用,却出现在了皇帝的御书房里。
盒子没有锁,很容易便打开了。
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楚梓兮的眼睛瞬间放大。
……
楚梓兮走出御书房的时候,失魂落魄,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起来。
云摘方才没有跟进去,不知道里面酒精发生了何事,她扶住摇摇欲坠的主子,小心翼翼道,“殿下,您怎么了?”
她没有回话,只摇了摇头,双目无神。
御书房的台阶又高又多,她下台阶的时候,脚下一空……
她的身子太过沉重,云摘终究没能扶住她。
她在众人的尖叫声中,从台阶上滚了下去,腹部开始绞痛无比,一股热流从下体汹涌而出。
今天的天格外的蓝,合眼的那一刻,楚梓兮突然发现,她才是万恶之源。
她好后悔,后悔那一天,年幼无知的她不顾宫女的阻拦,闯进了良华殿;后悔那年春游,她与娘亲渐行渐远,失足落水。
若是她从没有遇到他们,她此刻或许已经做了某个侍郎的夫人,过着岁月静好、恬淡如水的人生,她的爹娘兄嫂一定还在世,她做了姑姑,兄嫂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儿,若是男孩,也许会像兄长那样,做了铁血男儿,为大宁建功立业;若是女孩,一定像嫂嫂那样知书达礼,温婉美丽。
娘亲说,幸福就像手掌中的沙子,你握得越紧,它就流失的越快。
她应该早早的将这句话告诉元郇,让他明白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云摘看着摔在地上的人,脚步飞快的从台阶上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到了楚梓兮身边,她扶起她,吓的哭了起来,“殿下,殿下……来人呢,快来人,救救殿下……”
“传御医,传御医……”
“快去告诉陛下!”
朝堂。
底下的大臣正说到减轻百姓赋税之事,兆喜突然从一侧走了出来,凑到皇帝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皇帝突然间起身,怒道,“怎么会这样?”
说到兴头上的官员忽然止住了声音,看着高座上的人,面露怯色。
元郇大声咒骂了一句,“一群废物!”
然后甩袖,急冲冲的离开了朝堂。
兆喜跟在他身后,连退朝都没有说,很快离开了。
皇帝中途退朝,且无任何缘由,自大宁开国以来,还是头一遭,众人待在原地,面面相觑了许久,都未猜出其中缘由。
勤政殿里,几个御医围在床边,几个御医跪在地上,随时听候差遣。
此时此刻,他们无不战战兢兢,汗如雨下,如坐针毡。
皇帝方才下了死命令,若是保不住皇子,提头来见。
躺在床上的皇后,面色苍白,呼吸微弱,仿佛下一刻便会咽气离开这个世界,参片含了一颗又一颗,还险些吊不住她的那口气。
为首的御医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长叹一口气,“眼下只能如此了。”
其他几人随声附和,“王太医,这种情况,实在是无力回天呀。”
王太医走出内殿,来到阴云密布的皇帝面前,行了个礼,“陛下,龙胎是保不住了,眼下需要引产,若不引产,只怕殿下会有性命之忧。”
“废物!”元郇听到这句话,抬手,将桌子上的茶杯掷到地上,“连朕的孩子都保不住,朕要你们有什么用!”
“陛下,当务之急,是要救殿下的性命,如若不然,只怕要一尸两命呀!”
皇后腹中之子将近六个月,已成了形,这一跤摔得太重,便是常人从那么高的台阶上摔下来,也要身受重伤,更何况是有孕的皇后呢。
元郇握了拳头,“这个孩子保不住,那以后,皇后还有机会吗?”
王太医再一次摇头,“陛下,殿下之前喝了那么多红花,已伤及了根本,若不是因为她自小习武,身子骨要比其他女子强壮些,只怕这个孩子,也不会来。”
元郇闭了眼,深吸了一口气,“朕知道了,保住皇后要紧。”
最后,太医们废了很大的劲儿,才将胎儿打下来,而皇后的呼吸渐渐稳定,脸上也慢慢有了一丝血色。
宫女们拿着篮子送死胎出去的时候,元郇特地拦住她,看了一眼。
太医说,那是一个已经成了型的男胎。
勤政殿廊下。
跪着十几名宫女太监,这些人都是平时侍奉楚梓兮的,兆喜打开了勤政殿的宫门,元郇走了出来,很快,又有一个小太监搬了把椅子过来,放到廊下。
元郇坐好,一宫女端着托盘站在他身侧,托盘上放了一壶茶。
“来,你们都来说说,今日为何让皇后去御书房?朕不是说过,不让皇后出勤政殿吗!”
他的这声质问凌厉而可怕,跪在底下的宫女瞬间抖如筛糠,更有胆小的,直接小声啜泣了起来。
听到这哭声,元郇心中更加不耐,“来人,将她们乱棍打死!”
很快便有数名太监拿了棍棒上前,先拖下去一个宫女,然后径直开打。
女子的惨叫声,求饶声,先是响彻天际,不绝于耳,而后慢慢变弱,直到完全没有了动静。
那是死亡的寂静。
听到姐妹的惨叫,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宫女们瑟缩成一团,哭天个个开始了哭天喊地。
只有云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出声,可是脸颊上的两行热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泄了闸的洪水一般,簌簌落下。
兆喜瞧着她实在是可怜,更不想因为云摘再让帝后心生嫌隙,“陛下,云摘是殿下的心腹,若是您处死她,殿下醒来,指不定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看到云摘身上残留的血迹,再听兆喜说,是云摘拼了命的把楚梓兮往勤政殿背,有了兰轻的前车之鉴,元郇不过思虑了片刻,便决定要留云摘一条性命,“让她洗把脸,去伺候皇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