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寂静无比的昌平行宫在经历了一番恶战之后,再也无法平静了。
摘星殿的宫人来来往往,手里或端着水盆,或拿着扫把,方才被楚凉杀掉的御林军的尸体,已经被抬走,而他们只需要清理掉残余的血迹。
渐渐的,东方的天空开始露出鱼肚白。
他们的手脚也加快了。
皇帝吩咐了,日出之前,得清理掉所有的痕迹。
就像一切,从来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揽月阁。
几个太医进进出出,时不时的交头接耳,摇头叹息。
站在廊下等候传唤的宫女灵耳听到他们的谈话。
“唉,老夫看是不成了……”
“出了那么多的血,脉息微弱,便是神仙也救不活了。”
“可你瞧着皇后的样子,若是救不活楚将军,只怕皇后都要随他而去了,届时皇帝怪罪下来,你我的命还能保得住吗?”
……
殿内,气氛更为紧张。
年轻的皇帝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直盯着跪在床前的楚梓兮,她拉着楚凉的手,眼睛盯着他的脸,似魔怔了一般,一动不动,不哭不闹。
瀑布般的长发凌乱的披在肩上,白色的裙衫上,染着几片殷红的鲜血。
她就那样看着楚凉,眼神呆滞,似乎失去了生气。
他们姐弟二人阔别数日再见,没想到,却是今日这番情形。
楚凉消瘦了许多,原本健康黝黑的脸此时因为失血过多,白的可怖。
若不是楚凉记挂着她,怎会再落到元郇手里,中他一箭!
思及此,心底的恨意淬了毒,像蛛网一样蔓延开来,她握着拳头,全身迸射出浓重的寒意,她的声音凉凉的传入元郇的耳中,如腊月寒冰,“元郇,今日阿凉若是死了,我绝不独活。”
她有一万种可以杀死自己的方法。
元郇拦不住的。
见她终于出了声,元郇心底里松了一口气,如今她还有力气恨自己,也不至于太差。
他柔声开口,“朕本不想杀他,若他乖乖就范,朕自会留他一命。”
可他的辩驳却如此苍白无力。
楚凉的脸愈发苍白,太医早已为他拔去了箭,包扎了伤口,可饶是如此,他的手还是渐渐凉了下去。
她看着楚凉,仿佛看到了当初躺在棺礅里的父亲,大哥……
所有的事,皆因她而起。
所有的争端,皆因元氏兄弟二人对她的执念。
她不懂。
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与京都城的万千官家小姐没什么不同,为什么他非要抓着她不放。
甚至不惜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他的家人。
太可笑了!
冰凉的手突然动了一下,床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楚梓兮心中忽然便有了希冀,“阿凉,你怎么样?”
阔别数日,楚凉睁开眼睛,终于看到了思念许久的阿姊,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最后艰难的发出一声,“阿姊……”
见到此情此景,楚梓兮的泪水倾泻而下,“你别说话,我先让太医来看看你。”
说罢,她起身便要去传太医。
只是还未起来,手便被拉住了,“不要走……”
“阿凉……”
“我的时间不多了,你留下来……听我说……”
她拼命的摇着头,眼泪簌簌落下,“不会的,去年在山羊谷,你也中了这么一剑,不是好好的活着吗?”
“今日……是……是老天爷要收我,阿姊,你近前来,听我同你讲……”
她很快附耳过去……
听着他的话,她的眼泪流的越发汹涌了。
话到最后,他的声音渐渐小了,楚梓兮捂住唇,不想发出声音来。
“阿姊……你……应了我罢。”
“好。”
见她答应,楚凉方放下心来,呼吸较以往更加微弱了。
他许是累了,阖上了眼睛。
楚梓兮坐在他身边,默默的流着泪,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又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黑色的眸子里,似有万千化不开的仇恨,只听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了最后一句话,“阿姊,我先去见父亲和大哥了,你要好好活着。”
随后,他的手从楚梓兮手心里滑落,慢慢闭上了眼睛,绝了气息。
楚梓兮的手慢慢攥紧,她看着床上的楚凉,失声恸哭。
可她只哭了两三声,因为很快,她晕厥了过去。
……
楚梓兮再醒来时,是在摘星殿。
窗外,清脆的鸟鸣声不绝于耳。
一切,归于平静。
楚梓兮总觉着自己做了一个梦。
她慢慢从床上起来,脚刚一沾地,腿一软,倒在了地上,她再挣扎着爬起来时,头痛欲裂。
她赤着脚,一步一步,鬼使神差的般的往外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她只知道,这个地方,让她心生厌恶。
让她烦躁,让她不安。
“殿下,您醒了。”
似乎有谁在她耳边说话,她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的人,问道,“是兰轻吗?”
“奴婢,奴婢不是……”
那小宫女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登时吓了一跳,慌忙摇头。
见小宫女摇头,她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轻声说道,“原来是云摘呀……”
她的唇角扯出一抹怪异的笑容,然后转过头,接着往外走去……
“殿下……”
身后的声音,她充耳不闻。
鸟儿依旧在不停的叫着。
她赤着脚,穿过摘星殿的长廊,走过青石的地板,鹅卵石的小路,细小的沙粒扎伤了她的脚,可她不觉得疼,她觉着自己像踩在棉花上,轻柔温暖。
正殿门外,守着两个御林军。
见她过来,挡在了她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殿下,您不能出去。”
“不行,我得出去……”
她望着外面,目光悠远。
她没有停住脚步,笔直的往前走,撞到了他们的怀里。
女子的发香柔柔入鼻,两个御林军登时便吓住了,他们诚惶诚恐的闪开,唯恐因为此事惹来皇帝不快,“殿下饶命,奴才不是有意的。”
她没有回头。
她穿过蜿蜒的宫道,来到了花园里。
昌平行宫里,种着许多蔷薇,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假山。
这些假山可真漂亮呀,从前,将军府里也有许多这样的假山。
她常常和楚凉一道玩捉迷藏。
是了,她记起来了,阿凉昨天夜里回来了,她还见着他了呢,只是如今,他去哪里了呢?
他或许,又想同他玩捉迷藏了,他就躲在这些假山里,等着她去找他呢。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突然绽放了笑容。
“阿凉,等等我。”
元郇正在揽月阁里看着宫内送过来的奏折,兆喜便从外面着急忙慌的进来了,“陛下,陛下……”
见他一脸着急的模样,元郇蹙了眉头,放下奏折,凉声问道,“何事惊慌?”
“皇后殿下魔怔了。”
元郇抬头,眸间渐渐寒冷,“魔怔了是什么意思?”
……
元郇同御林军在花园里找到楚梓兮的时候,她就站在花园里最高的假山上面,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东西。
假山下面,是一片茂密的蔷薇花丛。
红色的蔷薇,鲜艳如血。
元郇的心瞬间揪紧,“阿兮,你在做什么?快下来。”
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嘘,别说话,我在和阿凉玩捉迷藏呢,我马上就要找到她了。”
看着这样的楚梓兮,元郇只会觉着她在装疯卖傻,他放下心来,冷声一笑,“阿兮,楚凉不会回来了,他已经死了。”
楚梓兮先是一愣,随后怒道,“你是谁啊?居然敢在将军府大放厥词,咒阿凉死,兰轻,兰轻,快来给本小姐打他!”
一群宫女太监见状,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无名之火从元郇心底升起,他厉声道,“够了,你不要闹了!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下来,朕便命人将楚凉的尸体悬于城门,暴晒三日。”
听到这里,楚梓兮气的哭了起来,她在假山上跺着脚,指着元郇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坏人,我一定要打死你,你等着……”
说着,她便要从假山上下来。
谁知脚下一歪,她往后一仰,身子便如同失去翅膀的鸟儿一样,坠了下来……
看着坠下来的白色身影,元郇心中一紧,高呼一声,“阿兮……”
抬脚飞奔过去,想要接住她。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身体,重重的落到了蔷薇丛里,撞碎了一丛的蔷薇花。
沉重的落地声如同铁锤一般狠狠砸进元郇的心里,不知怎地,他脚下一软,便跪了下来,他想要起身,可是却怎么也起不来……
“阿兮,不要……”
不要这样对他。
兆喜快步走了过去,想要扶起他,“陛下……”
“滚开,”他甩开兆喜的手,连滚带爬的穿过蔷薇丛,蔷薇枝上的尖刺划在他的身上,脸上,手上,可他却不觉着疼。
他来到了楚梓兮身边,她闭着眼睛,美丽的面容安静平和,就像睡着了一般。
可她的唇角,流着红色的血。
他将她抱在怀里,红着眼睛,嘴里不停的说着,“对不起,阿兮,是我的错,对不起……”
“我不该这样,都是我不好……”
“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我再也不逼你了,阿兮,你睁开眼,你看看我……”
“对不起。”
他抱着她,头深深埋进她的颈窝,两行热泪,滔滔不绝。
“阿兮,我只是想,让你多少能爱我一点。”
众人看着近乎疯魔了的皇帝,大气都不敢出。
兆喜大着胆子上前,想要将他拉起来,却被他重重推开。
跌到地上的那一刻,兆喜忽然瞧见楚梓兮起伏的腹部,他大声喊道,“陛下,陛下,殿下没死,她还有气,你快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