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近日格外的热闹。
秋日,正是农忙的时候,往年到了秋日,长安街各商铺的生意,便不是那么好了。
可今年秋日的长安街,却与往年不同,连日里车水马龙,进出商铺的百姓更是络绎不绝。
因为皇帝,预备在重阳夜宴,广选秀女,入宫为妃。
古来皇帝选秀,是最寻常不过的,可如今这位皇帝,登基已近四年,只有一后一妃,从未有过选秀。
而且,今时的这次选秀,京都城内凡适龄女子,无论是富家千金还是平民女子,皆可参与。
是以,许多京都百姓,凡有适龄女子之家,皆祈愿自家女儿可以入选,一飞冲天,光耀门楣。
风闻当今皇后楚氏,除了貌美,无德无才,不堪后位,如今还有些痴傻,被废是迟早的事情。
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儿,将京都城内最贵最好的绫罗绸缎、胭脂水粉、金银珠宝采买了个遍,只为了让自家闺女可以盛装出席重阳夜宴。
及到了重阳夜宴这一日,正阳门大开,银甲御林军镇守门前,对进宫参与大选的秀女逐一核查身份,凡有身份不明的,皆谢绝入内。
御花园,有凤来仪亭,命妇早已入座,她们个个身穿诰命服,举止得体,谈笑间,自有一高门贵妇的华贵典雅。
这些人,都是礼部精挑细选来掌看秀女的。
论礼,秀女入选与否,原是由皇帝、太后、皇后三人定夺,后宫即便没有太后,还有帝后掌眼,决计轮不到她们这些命妇的。
可不知为何,皇帝却命礼部选命妇来操办此事。
秀女早早的候在御花园里了,眼见时辰已到,选秀即将开始,帝后却还未现身。
众命妇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去勤政殿请来皇帝。
过了半个时辰,月亮都高挂枝头的时候,皇帝身边的兆喜公公才不慌不忙的赶来,“各位夫人,今个儿殿下凤体违和,夜里寒气重,陛下恐伤了殿下凤体,陪殿下才凤仪殿歇下了。”
众命妇瞠目结舌,然后不知所措,纷纷道,“那这选秀之事……”
“陛下有旨,夫人们看着挑便是,只是有几样,一要模样好,二要聪明,但又不必太过聪明,三要知道安分守己,陛下说了,殿下身体不好,不能选那些个张牙舞爪的进来,老来给殿下惹不痛快。”
这三样既说,命妇们便心里有数了。
这哪里是选秀?分明是选来为皇家开枝散叶的。
殿下此生不能有孕,在前朝已不是秘密,她们这些个命妇又岂会不知。
选秀乃大事,这皇帝却不出席,意图已不言而喻。
待兆喜走,众命妇议论纷纷。
一命妇问,“这模样好,得是个怎么好法?”
秦尚书夫人答,“这有何难,照着皇后殿下的模样找便是了。”
“殿下有倾城之貌,谁人能与她比肩?”
“不说七八分像,三四分像也是可的。”
一命妇又问,“这聪明,却又不必太过聪明,是何说法?”
秦尚书再答,“若是人太傻,生出来的皇子也痴痴呆呆的,岂不动摇国本?若是人聪明太过,跑到殿下头上作威作福,岂不是惹皇帝心烦。”
由此,众命妇得出一个结论。
入选的秀女要聪明,要懂得安分守己,还要有几分像皇后。
及到最后,过了子夜时分,这选秀才选完。
三四百人的秀女中,只入选了三位。
第一位,是京都城内富户的千金,苏氏心云,性温婉,知书达理,眉眼间有两分像皇后。
第二位,是工部侍郎梁氏之女,梁冰容,人如其名,性子有些清冷,最像皇后。
第三位,是京都西郊一农户之女,陈宛,喜静,不善言谈,却最是乖巧懂事。
众命妇交了差,皇后身边的凌春姑娘过来领人,将这三位秀女带到储秀宫安置了。
这三位秀女,一直便被晾在那里。
及到了立冬那一日,皇后的嗜睡之症越发重了,皇帝去了凤仪殿三次,她都在沉睡。
皇帝方想起自己有三位秀女在宫里。
皇帝便在这一日,临幸了梁氏,翌日,封为昭容,赐居咸福宫。
第二日,临幸苏氏,封为婕妤,赐居启祥宫。
第三日,临幸陈氏,封为宝仪,居储秀宫。
三妃皆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之礼,且被兆喜公公叮嘱,非诏,不得求见皇帝,更不许出现在皇后面前。
阖宫上下,皆无人对皇后提起过三妃。
皇帝临幸三妃的次数不多,只有在皇后精神不大好的时候才会想起她们。
只是时间一长,众人便发现,三妃次数虽不多,可在三妃之间比起来,终究还是梁昭容的次数多了些。
大抵因为她,最像皇后。
到了年下,后宫里,传来了好消息。
梁昭容有了身孕。
阖宫欢喜。
除夕夜,须是阖宫团聚之时。
三妃破天荒的,被皇帝传召到凤仪殿出席除夕夜宴。
众妃落坐于凤仪殿西阁。
她们进来时,凤仪殿廊下的彩灯已经点着了,红彤彤的火将灯罩上的人物显得栩栩如生。
西阁内,龙凤对烛立在纯金烛台之上,在这殿内,处处都是奢华之物,连最不起眼的柱子上都用金水雕龙绘凤。
她们三人坐在这里,却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她们私下里鲜少往来,为的是皇帝那句不许出现在皇后面前,她们几个是连门都极少出的,唯恐哪日撞见了皇后,就违逆了圣旨。
外面传来了嬉笑声,兆喜公公的声音也传来了,“皇帝、皇后驾到。”
三妃齐齐望去,只见月色天蚕纱帐后面,影影绰绰的透出了人影来。
一人影身材伟岸,一人影纤细窈窕。
纱帐撩开,只见皇帝的怀中拥着一个姿容绝世的女子,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
见到皇帝,三妃面上俱是一红,齐齐行礼,“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金安。”
看到她们三人,正有说有笑的皇帝正了颜色,“免礼。”
楚梓兮看着这三人,疑惑道,“她们是谁呀?”
“你不是说总同朕一起用膳无趣吗,今日朕找了她们三个来陪你。”
元郇的声音里,满是柔情和疼惜。
皇帝到三妃宫里的时候,多神色冷漠,少言寡语,她们从未见过这般耐心温柔的皇帝。
楚梓兮听闻,心中欢喜,笑道,“听说今天的晚膳有羊肉饺耳可以吃,既然她们来陪我玩,就把饺耳分她们一些吧。”
“好好好,都听你的。”
他的疼惜宠溺,溢于言表。
皇后痴傻,言语如十岁稚儿,她们三人只是耳闻,却从未亲眼见过。
只以为传闻并不可信,可如今看来,皇后痴傻之事,已是不争的事实。
大宁开国数百年,从未有过如此奇事,一国之母,理应温婉贤淑,端庄优雅,绝不该像个稚儿一般。
如此,中宫便成了一个笑话,而皇帝无端肆意的宠溺,更让三妃觉着自己的存在亦是一个笑话。
她们连一个傻子都不如,纵使楚梓兮姿容绝世,世间再难寻比肩之人,可她还是个傻子。
她们三人既到眼前,元郇无法再视而不见,只略问了梁昭容几句身体可好,却决口不提她有孕之时,之后便再未正眼瞧过她们几个。
眼里心里,只有坐在他身边那个天真的女子。
丝竹管弦之声响起,舞蹈很快便传了上来。
数名身穿红色舞裙的女子入了正堂,跳起了绿腰。
绿腰之舞,轻盈柔美。
有诗云: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
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葡萄美酒,琉璃杯盏,觥筹交错间,帝王家宴,正式开始。
可座下的三人,瞧着那金尊玉贵,向来清冷的帝王,对着如孩童般的中宫皇后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再好的美酒佳肴,都难以下咽了。
一舞作罢,舞姬们有序退下,兆喜上前询问,“陛下,饺耳好了,是否可以传了。”
一旁的楚梓兮闻言,两眼放光,“是羊肉馅儿的吗?”
“正是。”
元郇见此,无奈的笑道,“你急什么,它们又不会跑了。”
楚梓兮不以为然,白了他一眼,“难道你没听过吗?到嘴的鸭子还能飞了呢?”
元郇低低的叹了口气,差兆喜去传饺耳了,随后道,“你这几日有些积食,夜里总睡不好,今日可不许贪吃,吃六个便罢了。”
“不嘛不嘛,我要吃十个!”
皇帝摇了头,“八个!”
她不依,蹙了眉,脸蛋上鼓出了两个包,“九个!”
元郇佯装怒道,“你若是不听话,一个也别想吃。”
楚梓兮将筷子摔到桌子上,别过脸去,一脸不快道,“你欺负我!”
皇帝见状,知道她生气了,态度立马放软,拉过她的手,耐心哄道,“好好好,十个,给你吃十个!”
她可真是个小祖宗!
这场闹剧,让三妃马上坐不住了!
她们在这里,显得有些多余。
第一个先站起来的是梁昭容。
还未等饺耳到,她便起了身,“陛下,臣妾连日来孕吐不止,羊肉性膻,臣妾不宜进用,只怕今日是无法同您一起享用饺耳了。”
还未等皇帝开口,楚梓兮却先开了口,“什么是孕吐不止?”
梁昭容闻言,冷笑一声,眼底略带嘲讽,是了,她一个傻子,自然是不知道什么是孕吐的。
这一声冷笑,不大不小,却正巧能让帝后听到。
楚梓兮见到她的模样,瑟缩到元郇身边,看着他,眼底里浮上一丝委屈,“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呀?这位姐姐,好像不大喜欢我。”
“怎么会呢?”
元郇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了几句,然后抬眸,看着方才冷笑的梁氏,梁氏有着肖似楚梓兮的容貌,却如此的没有规矩。
他的眼底里满是阴霾,他声音冰冷,“昭容梁氏,对皇后不敬,赐白绫,来人,即刻送昭容回宫,朕不希望她看到明天的太阳。”
梁氏闻言,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陛下,臣妾腹中……”
元郇厉喝一声,“闭嘴,你不配。”
看着震怒的皇帝,梁氏被吓了一跳,其余二妃见状,大气都不敢出。
很快,便有人将梁氏带了下去,梁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御林军用手捂住了嘴巴。
这招杀鸡儆猴,用的很是妥帖。
梁氏于除夕夜毙命咸福宫,由头是因为对皇后不敬。
自此,苏陈二妃再也不敢出现在皇后面前,唯恐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惹的她不快,触怒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