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阵寒风从她的后背刮来,又通过他的袖口和棉袄的下边缘钻进她的身子里,她感到好像有很多根钢针通过她的肌肤刺向她的心。这时,她又看见前面还是站着那个苏老二,他缩着脖子,两手紧紧掩着身上的那个小棉袄,一脸猥琐的在瑟瑟发抖。康素贞立刻走上前,想拉他一把,当她扑上去的时候,她的手触及到的是一棵大树,那树上的“疤疤喇喇”把她的手碰的生疼生疼。
这时,她又清醒过来,黑暗中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那是“黑眼沟”边的那棵老榆树,这棵老榆树下就是大塔村通往苏家屯必经的翻沟之路。
康素贞狠狠地朝那棵老榆树上吐了一口唾沫,她从没有骂过人,甚至在心里都没有起过骂人的歹意。就在那时,康素贞狠狠地说:“你苏老二就冻死在这黑眼沟边吧,一个急功近利,妄自菲薄的小人,你死了都不知道是咋死的,这黑眼沟就是埋葬你的地方”。
康素贞从心里诅咒着苏老二,她又情不自禁地沿着那条下沟的小路朝沟下走去,很快,她来到了沟底。但她没有沿上沟的那条小路往上走,神使鬼差地沿着另外一条朝沟底纵深处发展的小路走去,一会儿,她来到了小河旁的那个“大口井”的边缘。
“大口井”,顾名思义是一个“口”比较大的井,也不知道是那一代人在这个地方挖的这一口井,在深沟小河边缘,只要有一定的深度就是会常年有水的。
那是人们用来旱天里,小河断流的时候应急用的。时间长了,人们便在那口井的边缘处用石头砌了一个很规整的井口,以防人们捞水的时候,在井口撒水而泥泞。
康素贞站在那“大口井”的边缘朝井里看了看,看见井里晃沿沿的水面上映照着天上的寒星。她知道这个“大口井”里有四个“屈死鬼”。一个是她的邻居媳妇,当年因为和婆子吵架想不开,跳下去了淹死了另一个是村里面的王木匠,他是因为和薛老喜在金岭上吵了一架,也是想不开跳到“大口井”里淹死的另外两个,一个是大塔村的一个是东村的,具体的情况她不了解。
这个“大口井”,当时就是周围几个村子“火葬场”的代名词。村里的人若是吵架了或者是发生争执了,往往都随口一句:“谁不凭良心了,叫他下大口井”。平时有些家庭成员闹别扭了,或者是生气了,若半天见不到人,都先到这个“大口井”里找一找,“大口井”里没有找到,那些找人的人心里便会轻松许多。
这个地方平时很瘆人,平时是人迹罕至的。
但是,此时的康素贞一点都不害怕,她就是来到这个地方寻找解脱的,她就是来到这个地方寻找那些“屈死鬼”问一问,她康素贞的命运为什么也这样的惨烈。
康素素想到这些,她又环顾了一下四周,黑暗中,她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对面高高的土崖上,那一匹匹突兀的土峰在朝着她狞笑。
这时,这个世界真的没有她康素贞留恋的地方了,她一下子坐在那井沿上,两条腿耷拉在井下,就在她摁住身子下面的那块大石头,翻身往下跳的时候,突然听见对面沟上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并且是哭着喊着:“贞贞,贞贞,我的贞贞呀,你听见妈妈喊你没有?妈妈是对不住你呀,你听见了赶紧答应一声,你答应我呀!你听见没有,我的闺女呀,你答应了我,咱俩过,咱谁都不跟他们了”。
是妈妈的声音。
康素贞抬头朝沟顶上望,看见两边沟顶上都有手电筒的灯光在晃动。
“贞贞,我可怜的闺女呀”,妈妈的声音在逐渐地变小,后来便听不见了,沟顶上的灯光,一会儿都晃了过去。
是呀,别的什么都顾及不上了,也没有什么值得康素贞顾及的了。但听到刚才沟顶上妈妈声嘶力竭的呼唤,康素贞的心里立刻又泛起了一丝怜悯之心,那个可怜的妈妈是需要我慰籍的呀。
不能就这样死,这样死正合了苏老二的意。这样死了,对李长生和李家的影响都是不好的。
想到这里,康素贞又摁上那块大石头,两条腿又从井里抽了上来。她站在那块大石头上正要回答妈妈的呼唤,但她没有张开嘴,她清楚这样的结果还是回到李家去。
康素贞能够想象的到,一会儿,沟顶上的那些人便会沿着他刚才走过的路朝这里走来,并且他们手里都有手电筒,那灯光只要照住了她,她是一定要回到李家的。想到这里,她连忙又沿着刚才的路往回走,到了那条通向沟顶小路上的时候,康素贞没有朝沟顶上去,她沿着“黑眼沟”沟底小河边的那条小路一直朝上走去。这条小路,她跟着小时候的伙伴们走过多次,知道这条小路的尽头就是苏家屯的“金岭”和“银岭”的山脚下。
一路上,她不时地跳进小河里不时的被裸露在河沿上的烈疆石磕碰的疼痛难耐不时的被土崖上疯长的荆棘挂得头破血流。当她渐渐地感觉到“黑眼沟”越来越浅了,脚下的土路逐渐都变成石头了,她便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金岭”和“银岭”的山脚下了。正在这时,康素贞隐隐地听见像有一声鸡鸣的声音回响在耳畔。
当康素贞磕磕绊绊地来到“金岭”的山上,这时,天色已经大亮,她实实在在走不动了,一下子坐在那一块熟悉的青石上,迷迷糊糊的就要睡去,还没有等到她把眼合在一起,一股凉意突然扎进她的心房,她打着寒颤又站起身来,看见山下隐隐约约的有人朝山上走来。她知道,那是村里干活的人要“日出而作”了。
康素贞怕被熟人碰见,也怕被生人碰见,因为此时此刻,她身上穿着一身鲜艳的新婚礼服。
想到这里,她身上似乎又有了一丝的力气,转身朝山头上走去,不知道随后上帝将要给她什么样的遭遇,但她只能这样毫无目的奔命。
康素贞艰难地上了山顶,又沿着山顶往山那一边下了一段路程,这时,太阳已经快要正午了,她所处的山坡正好是向阳的地方,那太阳好像一下子有了温度。她的身子好像散了架,实在是迈不动自己的脚了,她选了一个低洼的,更加朝阳的草地,一下子倒在那片草地上睡着了。
当她睁开眼睛,看见太阳已经偏西了,她起身坐在草地上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此时此刻的康素贞,无论怎样地想,总是想不出一个是自己满意的方案。
最后她不得不决定,不回苏家屯,不回大塔村是目的。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下去,使死了,饿死了,冻死了,或者被野兽咬死了,甚至被他们抓回去了,那就听天由命了。
康素贞正要起身往山下去,但她又清清楚楚地看见山下就是一条大路,路上车来人往的,一旦被人们看见自己穿着这样一身的新婚礼服,一副这样的模样,那不是。
这时,她又坐了下来,要等到傍晚时分再下山,待到那条道路上没有人的时候穿过那条道路,朝山里面一直走下去。
当太阳落到西山的下面,康素贞又站起身来朝山下走。这时候,饥渴疼痛在折磨着她,但她还是强装着骨气迈开了脚步,也许这就是她最好的生存方式,她就是想通过这样的疼痛麻痹自己的意志,麻痹自己的知觉。
康素贞踉踉跄跄地来到山脚下。这时,她忽然听见一阵狗叫的声音,她知道那狗是因为自己叫唤的。那个时光,将就着还能看见眼前是一个石子儿厂,几间房子孤零零地立在冬夜的寒风里。看样子,厂里干活的人都下工回家取暖去了,只留下这条狗在看场子,从狗叫的声音里可以判断出那条狗是拴着的,她心里顿时有了一点勇气,但当她越来越接近那石子厂的时候,那条狗不再叫唤了,并且从鼻腔里发出一种“哼哼唧唧”的声音。
再近一点,康素贞看见那是一条个子很大的狼狗,因为天黑了,已经看不清楚它是什么颜色,只是那条狗把脑袋扎在地上,那条硕大的尾巴频率极快的,以最大的空间弧度甩来甩去。
康素贞立刻感觉到了一种人性的友好。
她不由自主的又朝前走了几步,看见那是一条黑黄相间的狼狗,那狼狗拴在那间房子山墙一边的一个铁架子车上。这时,那条狗不再甩尾巴了,它虎坐在地上,仰着头望着她,一点声音都没有。
康素贞这就打算走过那个石子儿厂。忽然,她闻到了一种粮食的味道,那时刻,凡是会下咽的东西都会引起她高度的敏感和食欲。她抬头看见,就在那房子的窗户台上放着一个很大的粗碗,是她从来没有用过的,她又模模糊糊地看见那碗里放有东西,就条件反射地走上前去。
谢天谢地,康素贞在那个碗里发现了一个不完整的“截头糕儿”蒸馍,她知道那是那条狼狗的食粮,但这个时候,她顾不了任何体面和什么“道德约束”了,顺手拿起来,几口便将那“截头糕儿”蒸馍吞了下去。
康素贞走下山去,横穿过那条马路,越过和那条马路并排着的,已经结了冰的小河,又走上了对面的那架山梁。
苏家屯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