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的时候,宁娜出现在了鹿山脚下,和她站在一起的正是那位打扮体面的男人——后先生。此刻他正蹲在水池边,用手在水中捞着什么,随着他的手上动作,他的脸色似乎也变得难看了起来。只见他把手从水里提了出来,他一边重新用袖扣扣住衬衫袖子,一边对着宁娜说道:“这些东西不符合常理。”
“您以前都没有看到过这些东西吗?”宁娜问道。
后先生摇摇道:“我几十年前就来到这里了,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宁娜看向天边的落日,她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些什么,发现新事物的兴奋?此刻的她丝毫没有这种感觉,她只感到不安,那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感。就在她陷入沉思的那会,后先生又开始检查起这个古怪水池的排水口起来,他回头看到宁娜正在发呆,他走的宁娜面前,指了指水池,说道:“我知道这个水池的水源在哪,我想去那里看看,你要一起过去吗?”
宁娜点了点头。随后,她跟在这个高大男人身后顺着台阶往山上走去。走在路上,她突然想起后先生刚才提到自己几十年前就来到了这里,于是她试探的问道:“后先生,问您一件事。”
后先生略微回了一下头,说道:“问吧。”
宁娜本来是想问关于那个手抄本里记录的事情的,但话还没出口,她就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头晕,刚刚到嘴边的问题居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我……不好意思,我忘了刚刚要说什么了。”
后先生停下脚转过头来仔细地看了宁娜一会,然后说了一声:“没关系。”
不知为什么,宁娜觉得后先生此时的语调有些古怪,但究竟哪里古怪她也说不上来。这时,她感觉到四周的空气骤然降下来了许多,一丝凉意顺着她白皙的大腿一直爬上她的后背。这时,后先生突然回过了头来,他轻笑了一声,说道:“是感觉到冷了吗?”
“是的。”宁娜轻声回答。
后先生没说什么,只是又笑了笑。宁娜这时候突然察觉到了一个问题:似乎从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就穿着西装。不论多热,他仿佛都像是不会流汗一样。但让宁娜想不通的是,她之前居然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现象,反而一直都觉得理所当然。于是她就这个问题又想开口问上一句,但这时她的脑内再一次出现了那种眩晕感,与不久前一样,这一次她又忘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了。
后先生似乎一直在等着宁娜说话,但在见到她一直没开口后,便主动说道:“你在来之前有了解过无月镇吗?”
宁娜摇了摇头:“了解的很少,我曾经在网上翻过资料,但只有只看到有一篇香港人写的文章里提到了无月镇一点。”
“哦?他怎么说的?”
“他只是说无月镇似乎是在某个古神的墓上建立起来的小镇。”宁娜回答道。
后先生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接着说道:“勉强及格。无月镇确实是在一个神话中的神的坟墓上建立起来的,相传它的坟墓,就在这座鹿山底下。你知道‘鹿山’这个名字是谁起的吗?”
宁娜立即想起了那本旧手抄本里所写的内容,便回答道:“是帝尧?”
“没错,看起来你确实有了解过无月镇的来历。相传鹿山是圣贤帝王尧所起,山脚下有一块碑,碑文就是镇志,你应该已经看过了吧?”后先生没等宁娜回答,就接着说道,“另外有古书记载:古有精窫窳,人首鹿身,鸣似婴啼,喜食人,逢朔日而出。尧谴羿射猎,分其尸埋与鹿山。哦,口头文言文确实很难听懂,毕竟我们不是古人。意思就是以前有一个精怪叫做窫窳,它张着人的头和鹿的身体,叫起来的声音和婴儿一样,以人为食,每当天上没有月亮的时候就会现身。帝王尧派遣他的部下羿去猎杀了这个怪物,然后分尸埋在了鹿山底下。”
“这么说的话,现在这段时间,不正好就是这个‘窫窳’出现的时候了吗?”宁娜问道。
听到宁娜的回答后,后先生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看着宁娜说道:“没错!无月镇的朔月持续时间相较其他地方会更长一些,相传这也是窫窳在作祟。”
听后先生说起月亮,宁娜突然想到她之前仰望夜空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星空,这种情况即便是在地球彼端也不一定能遇到,之前她没太在意,这会听到后先生的话后想了起来,于是就问道:“对了,昨晚我睡不着就去看了一会星星,但我没找到一个认识的星座,仿佛……”
后先生转过了头,他安静的等着宁娜说完那句仿佛之后的话。
“仿佛我是在另外一个世界上!”
后先生回过头去,他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个事情自古没有人能解释的清楚为什么,你所看到的那片星空,据我所知,那是三十亿年前从地球上看到的星空样子。每当夏季的朔月发生时,我们从这里都能看到这一片星空。”
“啊?这是为什么?”
“唔,没有人解释的清楚,如果真要解释,我情愿说这个地方的时空还停留在三十亿年前。”后先生说完看向宁娜,在看到后者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时,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略微顽皮的笑容,“当然,这些事情是不可能存在的。只能说这是个未解之谜吧,这也正是无月镇的一大自然奇观。很少有人有你这样敏锐的洞察力,大部分人都不会去观察天空,除了那些对于天文有一定研究的人,但这样的人在来无月镇的游客当中不常见。许多年前有个和你很像的女孩也问出了这样的问题……那可真是一段好时光。”
宁娜发现后先生在说出“好时光”时,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微笑,于是便问道:“是您的爱人吗?”
后先生闻言苦笑了一声,摇头道:“要是真是,那便好了。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桩遗憾……不好意思,我能不能换一个话题聊?”
宁娜闻言知趣没再问下去。渐渐地她发现了空气变冷的原因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地面上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氤氲雾气,随着他们越走越高,雾气也变得越来越厚,到最后,宁娜已经快要看不见自己的脚背了。这时,太阳几乎完全落下了,仅有的光也只是太阳在地平线那边投射在浮云上的一丝红晕。不知为何宁娜心中升起了一丝压抑感,这个感觉有点像昨晚她经历的那个梦魇。因此,她产生了想转身回去的想法,正在她考虑问后先生要不要折返的时候,他的身影突然闪了几下后钻进雾气中不见了!她感觉心里一慌,心跳陡然加剧起来。她急忙跟了过去,这才发现前面雾后藏着一块巨大的风化岩。当后先生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也并没有感觉恐慌消退多少。这时候,前面的景物突然豁然开朗起来,她看到了不远处的事物——一个巨大的水潭。这个水潭正处在一块斜伸出来的峭壁之下,而这个峭壁不知已经形成了多少年,它的底部被风侵蚀成了半个穹顶的形状,再加上周围巨石围绕,使得这个地方像是一个石头组成的天然大厅一样。而这个深涧的潜水区呈现出一种墨绿色,且越往深处颜色越深,到最中央的地方时,潭水直接变成了黑色,仿佛一块藏在碧玉中的砚台一样,有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后先生回过了头来,他看着宁娜问道:“怎么样,这里美吗?”
“很美……”宁娜点了点头。的确,眼前的这片景物确实可以算得上美景,但不知为什么,宁娜在看到那个潭水的时候便觉得那种不安感更浓了。
就在宁娜看着那湾潭水发呆时,后先生已经从他所站的石头上往下爬了。当他下去之后,便回过头将自己的手递了出来:“要下来吗?源头就在前面了。”
当宁娜踏上那略微潮湿的土壤的第一脚开始,她感觉到了一股恶寒从她的脚底一直传入她的膝盖,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她发现太阳的余光已经完全消失了,周围的景物突然像是罩上了一层薄纱,细处已难以看清。走在她前面的后先生已经打开了自己手机上携带的手电,他屡屡回头来提示宁娜留下脚下安全,这时,宁娜觉得后先生此刻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些东西。就在她想与她前面的人靠近以辨别清楚的时候,这个男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像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因为他的体型高大,所以宁娜很难看清究竟是什么挡住了他的去路,她只有将身体向左倾斜成了一个比萨斜塔式,绕过后先生的身体探视面前的事物,但她仅看见了一双皮鞋和一条烫得犹如冬季湖面一样的长裤。
这显然是一个人。
宁娜并没有看清那人的脸,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他的身形,因为这时候后先生突然转过了身拉住了她的手臂。她想开口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见后先生面色苍白,便将嘴边的话硬是咽了回去。她感觉手臂一紧,接着整个人就像是飘了起来一样被后先生拉扯着往来路跑了起来。当她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戴着面具,穿着黑色晚礼服的男人正紧紧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宁娜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跑得像现在这样快过,她感到冷风不停地拍带着她的脸和耳朵,她害怕那个神秘男人会顺着她那向后扬起的长发抓到她,于是在跑的时候她还不忘腾出手来将头发盘到身前来。
后先生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宁娜以为他们已经甩掉了那个怪客,于是便想回头看个究竟,可她刚一回头,便听一声怪异的呼啸声从身后传来,接着后先生发出一声闷哼,拉住她的手放了开来。在后先生手中摆动的手机光的照耀下,宁娜看到了一条带状物体从她面前一直延伸到后先生的脖颈处,那是一条长鞭。不容置疑,那长鞭的彼端一定是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这时,宁娜又听到长鞭上传来一声类似机簧跳动的声音,她惊讶地发现那跟长鞭鞭身的每一节都像开花一样展开了一副副十字形的东西,无数细小如倒勾一样的刀片从这些十字型的机关里伸了出来。接着她听到后先生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声,接着像是窒息者一样喘息了起来,他突然抓住宁娜的手臂,用力地向前一甩,喊道:“快跑!”
宁娜被后先生甩得猛地向前冲出了好几步,即便她反应不快,这会也明白过来了怎么回事。她没时间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只是凭着本能毫无目的的往前跑着,很快,她就跑到了他们下来的那块石头台子。就在她翻身爬向台子的时候,她回头看向后先生的方向,在后先生掉落在地的手机光的照射下,宁娜正好看见了那个男人的上半身样子:和宁娜猜想的一样,这正是她那晚在噩梦中所看到的那个男人。即便是隔着几十步的距离,宁娜依旧能感受到那个神秘男人的目光,它像一对利刃一样不停的刺向宁娜周身所有的空隙,让她无处可逃。她带着哭腔,几乎连滚带爬地摸着黑暗的阶梯向小镇的方向逃去,每走一步,她都感觉后先生那古怪的喘息在逼近,她不知道那是她的幻听,还是那个可怕的男人真的拖着后先生追了过来。“他死了吗?”宁娜的内心开始焦躁起来,这时她的脚突然踩到一块碎石,从阶梯上滑了下去,也不知是不是肾上腺素使她变得更加专注的原因,她在滚下去的瞬间,以自己平时绝不会有的反应抱住了头,在落到地面时,她的身体也仅仅只是受了一些轻伤。她抬头向前看去,只见脚下的阶梯正无限的向着前方的黑暗延伸,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多久才能走到头,恐惧像一只爬虫一样逐步蚕食着她的理智,她觉得那个可怕男人随时都可能从某个黑暗的角落里伸出手来,用他那布满刀片的鞭子锁住自己的喉咙,就像他锁住后先生一样。
就在宁娜的意志濒临崩溃的时候,她看到前方的路上出现了一丝暖光,那黄色的光在黑暗中给了她一丝希望,她知道自己离小镇已经不远了。
最终,宁娜拖着一身的淤青和擦伤成功逃回到了镇上,那个神秘男人并没有追上来。路灯里的灯丝所发出的特有的暖黄色光芒使她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看着稀疏的行人,她感到自己仿佛像是从一个黑暗地狱里逃回了人间一般。她很庆幸自己没有弄错方向,没有迷失在那个恐怖的地方。但后先生呢?他还活着吗?宁娜不敢想下去。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吃力的掏出手机来一看,发现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按开接听键,一个带有特殊沙哑嗓音的熟悉男声传了出来:“喂?宁娜?宁娜是你吗?你还好吗?”
宁娜听到这个声音后,她的眼睛足足睁大了一整圈,接着,泪水断线一般的从她憔悴的双眸中涌出,她捂着嘴连连回答:“是的,是我,我没事,我已经回到镇上来了。天啦,你也逃出来了吗?上天保佑……上天保佑。”
“你回去了就好,回去了就好……”
仿佛是松了一口气,电话那头的后先生的语调恢复了平时的平缓和从容。
挂断电话后,宁娜捂着嘴蹲坐在路灯下哭了起来。好一会后,她才从地上站起来继续往咖啡店的方向走去。挂电话之前,她和后先生约好了在店里见面,如果后先生也逃了出来,这会差不多也该到店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