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宁娜来到店门口的时候,欢颜正好从里面出来,当她看到泪眼婆娑的宁娜时,她的嘴巴张的比以往宁娜见到的任何一次还要大,她仰着头大声问道:“天啦你身上怎么这么多的伤?快进去,店里有药!”
“没关系的,不要大声讲,求求你……”宁娜哀求道。同时,她用手遮住了头,以防止被店里的客人看到。当走进去之后,她又听到了那首赛萨尔·弗兰克的《前奏曲、赋格与变奏》,不过这一次,演奏者正在弹奏它的第一段。她循声望去,只见徐梦夏正坐在钢琴前出神地按动着琴键。当听到风铃响后,徐梦夏慢慢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盯着宁娜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这时候欢颜已经取来了医药箱,徐梦夏就这样看着她帮宁娜上着各种药膏以及创可贴。在宁娜处理完伤口之后,他已经冲好了一杯热奶,并将它递到了她面前。
“谢谢。”宁娜说道。
徐梦夏没说话,倒是欢颜噼里啪啦的问了起来:“快说说你是怎么啦?不会是和人打架了吧?你告诉我,谁欺负你了,我马上就去帮你削他!”
宁娜看着这个女孩认真的样子,心中不觉感到有些温暖。她没有回答欢颜的问题,而是问道:“后先生呢?他没回来吗?”
“啊?后先生?他没有啊……你该不会说是他欺负你了吧?”欢颜再一次长大嘴巴说道。
“哪有……”宁娜小声说道,这位后先生非得没有欺负她,反而还救了她一命。就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她的眼角余光看到店门动了动,接着被推开了,一双白皙的手伸了进来,随后是一截扣了袖扣的衬衣袖子。
当后先生出现在店中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因为他此刻的样子不可谓不狼狈——他的那件漂亮的条纹西装已经被撕扯成了一条一条的,鲜血不停地从衣服间隙中流淌出来,虽然不多,但也同样使人感到不安。但在气色上,后先生却实在要比宁娜强上很多,他的表情并未因为他刚经历了一场危难而走样。
欢颜看了看后先生,又看了看宁娜,她突然捂住嘴,这表情似乎就是把自己刚刚猜测的内容当做现实了,宁娜见状连连解释道:“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这时后先生走了过来,他上下看了宁娜一眼,似乎是在确认她的健康状态,紧接着他点了点头,并说了一句:“回家休息吧,今天这件事不要放在心上,我已经报警了,无月镇不大,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的。”随后,他又对欢颜说道:“宁小姐受了些刺激,你今晚陪陪她好了。”
“好!”欢颜一把搂住宁娜的胳膊。
宁娜感激的看了后先生一眼,她与后先生相识时间不长,但不论从他对她在细节上的关怀,还是危难中对她的保护,都让她感到心动。当她把目光停留在这个男人脸上的时候,她以为对方察觉了她的想法,那对深邃的光刺入她的眼睛,直至内心,此刻,她不禁感到有些尴尬,于是便把脸转向了一旁,但碰巧这时候又与徐梦夏的眼神撞上了。
实际上从后先生进门的那一刻起徐梦夏就没再说话了,好一阵子里他都在注视着后先生,但他的眼神里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类似关怀的情感。宁娜擅于察言观色,她立刻就捕捉到了徐梦夏眼里的那丝冷漠,她不知道这两个男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明白就这么直接去问本人的话肯定是问不出任何答案的,于是她趁着与欢颜一起回家的机会,就开口问这个女孩:
“欢颜,我感觉后先生和你的公共暖男徐梦夏是不是有些什么事情?”
“他们有什么事情啊?”欢颜不解的问道,随即她像是想明白什么事情一样神采飞扬的讲道:“啊!难道你也发现了?”
宁娜一听来了精神,她觉得欢颜一定知道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于是赶紧问道:“对啊对啊,你看他们俩看起来那么奇怪,总感觉有什么事情的。”
“奇怪倒不至于啦,就是有点……有点……”
宁娜发现路灯下的欢颜的脸上带着一丝娇羞,她瞬间明白了欢颜的意思。还没等她开口,欢颜就又说话了:“就是有点不可思议啦。虽然他们俩在一起确实比较美丽,但我一开始还是没有想到啦。”
宁娜摇了摇头,她开始觉得欢颜的思维与自己并未接到同一个频道之上。不过她又想道:万一欢颜说的是这么回事呢?但要是这样的话,徐梦夏为何又对后先生的伤势表现的漠不关心呢?莫不是因为后先生救了自己他吃醋了吧?那徐梦夏一定是个傲娇受!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了!
“虽然梦夏是个同性恋对我来说很可惜,但对象是后先生那么优质的人,我也就释怀啦。”欢颜说道。
“嗯嗯!”宁娜点了点头,但随即她又反应过来,因为假如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后先生也是同性恋了?自己才刚刚对他建立起仰慕感来,难道又没有机会了吗?
“你怎么了?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了起来。”欢颜突然说道。
“没……没有啊,哪里有啊。”回过神来的宁娜慌忙解释道。
“你看你看,说话语气都变了,还说没有。”
“真的没有,你相信我。”
“我说……你该不会是动了心吧?”
听到这句话,宁娜心里猛地颤抖了一下,难道说她真的对后先生动心了吗?要是她说出来,欢颜会理解吗?正当她想把自己心里所想告诉欢颜的时候,欢颜却赶在了她前面开口了:
“哎呀,你要是也喜欢上徐梦夏就告诉我嘛,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啦,我还可以和你分享追他的妙招呢。”
听到这话之后,宁娜便把刚才想说的话给吞了回去。她对徐梦夏并没有太多感觉,他也许是她喜欢的类型,但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难以让她喜欢,不论是他那副有些弯曲且显得无力感的身躯,还是他那对对任何事物都毫不关心的眼睛。宁娜喜欢那种热情奔放的男孩,那种活跃在球场上,与朋友们谈笑风生的男孩,徐梦夏这种人身上所散发的抑郁感让她感到压抑。正当她想解释的时候,她发现她们俩已经走到了自己所居住的那栋小楼的院门口了。
“好了,到了。”欢颜说道。
“嗯。”宁娜点头说道,随即她又想解释自己对徐梦夏的感觉,但欢颜又一次将话头抢了过去:“好啦,刚才的话我是开玩笑的啦,我知道你不喜欢梦夏,但不过你要是哪天真的对他有了感觉,我也是不会让给你的哦!”
宁娜没说话,她只是伸出手在女孩的额头上揉了揉。
“好啦,你快上去吧,我就先回去了。”欢颜说道。
宁娜看了看那条路灯下显得清冷无比的小路,又想到了那个袭击她的神秘的面具人,心里不由的有些担忧,这不仅是对即将独自走回去的欢颜担忧,也是对接下来就要独自度过夜晚的自己。
“这么黑,一个人回去没关系吗?要不要今晚就在我这?”
“没事啦,店里走不开,乐乐那家伙又偷偷溜了,剩下的活我得干完。”
“有那么忙吗?我看好像都没几个客人的……”
“啊?那么多人难道你都没见吗?”
宁娜想了想那些几乎都能记住脸的客人,然后说道:“好吧,假如你把那个叫多的话。……话说回来,乐乐要是有点眼光的话应该来追你,娶到你这样的女孩做媳妇一定非常福气。”宁娜说道。
“嘻嘻,那你来追我啊。”
“哼哼,可惜我不喜欢同性。好啦,路上一定要小心,有事情要记得打电话。”
“知道啦,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晚安!”
“晚安。”
送走欢颜后,宁娜依旧在想徐梦夏和后先生的事情,排除太八卦的内容,他们俩彼此的态度实在是有些奇怪,那根本不像是老板和店长之间的关系,反而像是两个刻意装作熟人的陌生人。她突然又想起刚才欢颜说她“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但刚才她们是背着路灯的,照理来说欢颜是绝对看不到她的表情的,为什么她要撒这个毫无逻辑的谎?
傍晚的恐怖记忆依旧在折磨着宁娜,她几次都很想拨通后先生的电话,想借听一听对方的声音来获得安危,但那份女人的矜持却让她感到难以开口。这时候,她的目光再一次停留在那本泛黄的手抄本上。
同为外来者,在对于这个小镇,这个手抄本的主人有着一些与宁娜相似的疑问。她认为手抄本一定还透露了更多的信息,这可惜那关键的部分被人撕掉了。她将手抄本拿起来翻来覆去的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和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会藏有一个隐秘的夹层,但很快她就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尤为可笑。百般无聊下,她拉开抽屉想将手抄本放回去。这时她又看到了那几本老掉牙的杂志,很难想象居然还有人会保留着那个年代的刊物,而且还保存的如此工整,她很想看看那个年代的流行的杂志究竟是什么样的。她拿起了那几本杂志,它们分别是《人民电影》、《号外》、《人民画报》。她翻开《人民电影》,里面的内容基本上都是讲的一些革命时期的电影,以及主席和一些领导人对于实时电影的点评。而《号外》这本杂志的封面上则是印着的香港明星林青霞的照片。文革时期假如藏有这样一本来自香港的图书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事情,如果有人检举了这位藏书者,那么这个藏书者极大可能会被抓起来,并冠以走资派的大帽子并定罪,严重点还会以叛国罪而遭到枪毙。既然这位女士能弄到并且敢收藏这样一本杂志,那便代表她一定是一位相当前卫且勇敢的女性。想到这里,宁娜不禁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丝好感。她将杂志翻开了一页,她看到与当时大陆红色风格图书截然不同的是,这里头的内容大多都是一些关于娱乐和时尚的描写。当翻到第三页的时候,宁娜惊讶的发现里面居然夹着一张被撕下来的纸,那纸的质感十分熟悉,显然就是出自那本手抄本上的。她赶紧将它拿起来摊在面前阅读起来:
7月15日:俊是个十分有魅力的男人,他的心灵似乎并未受到政治的影响,他所爱好也都是一些在中国绝难见到的东西,某种程度上来说,俊和他有点像。今天,俊带我去了他的书店,那是一栋有着西洋式装修的小楼,就在车站不远第二个路口的街角处。书店很安静,客人也不多,我在这里找到好几本好书,比如五零年代译本《茶花女》,还有原文版雨果的《悲惨世界》和拜伦的《唐璜》。我向俊借了这几本书,但因为害怕被人发现,于是我又找了两本杂志用来遮挡。俊看见我拿了杂志,便又给了我一本《号外》,他说像我这样的女性应该读一读这样的书。就这样,我接下来的两天中都充满了书籍和俊的声音,我想我大抵是真的找到了心灵的避风港,或许这也将成为我彻底忘记他的一种契机。也许是错觉吧,我感觉镇上的人似乎比前两天少了不少。
7月16日:今天我又感到头疼了,并且还伴随着一些幻觉。俊又和我讲了一些关于鹿山下的凶神的故事,他告诉我那个凶神叫“窫窳”,《山海经》中记载它原本是一种擅长操控梦境的温和神灵,但因被同为神灵的“危”陷害而死。死后,它的尸身被人制作成了一种人面鹿角马身的怪物,因为死时对世间产生了大量的怨恨,在复活之后,这种怨恨便成为它的主要情绪。它喜欢将人拉入它的梦中,然后吸食他们的魂魄。从俊脸上的表情来看,他像是真的相信有这个怪物一样,当他开始描述这个怪物的时候,他的脸上居然出现了恐怖的神色,当时我认为他仅仅只是为了活跃气氛,所以也就没有想太多。我便安慰他说,“世界上哪会有这样的怪物啊,那只是个传说罢了,你难道还当真了吗?”我没想到这一句似乎冒犯了他,接下来他一言不发的就离开了。我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就自己回来了。傍晚的时候,我又去找了他一下,想为自己的言语道歉,但他好像已经没在意这件事了,只是说他在二楼的房间里放了一些东西,想让我去看看。
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当我走进二楼第一个房间后,我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一个足以现有打破唯物主义世界观的东西。同时那也成为了彻底改变我命运的东西。当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我开始觉察到了一种奇妙的变化,我发觉我开始相信自己此时正处在一个虚假的世界当中。
文字到这里就结束了,这个女人在二楼看到了什么?究竟有多么难以置信才会促使她用“足以现有打破唯物主义世界观”来形容?或者说,她和自己一样,也看到了那些无法理解的东西?不过那似乎还并不足以达到颠覆世界观的程度啊。宁娜一边想着一边翻开杂志的后面几页,但并未找到接下来的纸张。车站不远第二个路口的街角?那里不正是“故事”咖啡店吗?难道说它的前身就是手抄本里所写的那家书店吗?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想必这个女人看到的东西恐怕早就不存在了吧。想到这的时候,宁娜脑海里响起了欢颜之前说的话:“这里都是一些贵客间,他们都不喜欢被人打扰,除非亲自点人上来服务。你去哪都行,记住千万不要进这些间房间。”她突然又想起自她进店之时起,她就没有看到一个客人上过二楼,同样的也没看到一个客人从二楼房间里出来,她不禁开始猜测那些房间里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当然,问可能是问不到答案的,如果她真的想弄清楚,就必须和这个女人一样,自己上去看了。
在将纸张放回手抄本的那个瞬间,宁娜突然觉得头开始疼了起来,接着耳朵里像是塞进了一个爆音的音响一样,顿时她感到天旋地转,恍惚间,她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从她面前掠过,并向着门口走去。她捂着头跟在女人的后面,就在她将门拉开的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某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之中,这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窄床上,但无论如何她都无法移动身体爬起来。
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当宁娜完全清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依旧还坐在自己的床上,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