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尚感受到宁子旭带着略微杀意的目光，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但唇角微微勾起。

这是一场豪赌，她赢了。

秦空明的反应于她而言是有些意外的，这个男人虽冷但骨子里却透露出至纯的温柔来，这为她的赌局增添了最大的砝码。

高高在上的太子竟然会将奴隶的性命视作人命，甚至在取舍里做出挣扎，这在她预料之外，她甚至在这场博弈里，想了上百种可能性。

危急时刻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这样的男人即使在后来用一层层的坚冰将自己包围起来，他的心也是柔软坚韧的。

大概在他幼年时，有那么一个人给了他整个世界的温柔，即便他如今挣扎在黑暗的荆棘中，也依然温润如初。

宁子旭与太子对视半晌，终于低下了头，说道：“臣，遵命！”

接着又补充道：“殿下，不如让臣派人将这女奴待下去洗漱一番再送过来，她这幅样子……”

秦空明站起身来，往那旁边的浴桶一指，问道：“宁子旭，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是……浴桶。”

“嗯，既然知道，那你等会儿准备些能看的衣物便好。”秦空明说道，便摆摆手。

他这话一听便知道是在赶人，还故意要堂堂镇北侯去给卑贱的女奴准备衣裳，宁子旭的脸色由青转紫，但还是忍住了脾气，弯腰说道：“臣告退。”

说完便带着一群人离开了，走到转角处，实在是气不过，一脚踢向了身边的木板，那些木板“哗、哗、哗”的烂了一地。

沈无双看到后，抖了一下，她再无法无天，此时也意识到了自己似乎是坏了事，只是她的尊严无法让她低下头来道歉。

她说道：“不过是一个狐狸精罢了，侯爷怕不是爱上了那个贱人？如今把她送给了太子，心有不舍？”

宁子旭一想到她坏了自己的事，脾气又上来了，气冲冲地骂道：“你个泼妇！我何时爱上了旁人？我一直……”他深吸一口气，把话留在嘴边，不再言语。

调节了下情绪，他突然冷笑了一声说道：“既然这样，那个叫唐羽萧的侍卫也不要再留了，一并给太子送过去。”说完便大步向前走去。

她看向丝毫不做停留的宁子旭，眼里泛起一丝泪花，却没有再哭了，行了个礼，便向女儿的院子里走去了。

楚清尚听着门外脚步远去的声音，突然“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秦空明问道。

楚清尚也说不清楚，只是莫名的高兴。

也许是从今年开春便一直谋划的事情在这个深秋之日里终于云开雾散；又也许是活在兵荒马乱里的人，终于见了阳光。

她知道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但是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

秦空明看着这个女子跪坐在窗前，烛台上的火光映在了她如三月桃花般的面容上，空气中有些许灰尘，在烛光的照耀下缠绕在她身边。

她眼里有光。

他心里如此想到。

今日之事是他未料到的，那时的危急情况于他看来无非是两种发展方向。

一种是杀了这女奴，一个勾引太子的女奴，被杀掉也无人在意，他们在意的只是如何将他拉下太子之位而已。

另一种是被人撞破后随机应变，但是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是极度不利的，因为她很可能因为自身利益和镇北侯站在一起。

但是这女奴却告诉他有第三种方法，那便是这个女奴主动承认是自己勾引了他。

这种情况是他从未考虑过的，因为人性本就自私。勾引贵人本是大罪，若是没有沈无双来搅局，被他抓住了把柄，那么这女奴必死无疑。

秦空明深吸了口气，看着楚清尚胸前的桃花胎记，眼里漏出一丝了然，但耳朵又红了一些。

楚清尚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赶紧捂住了自己的胸前，自己竟高兴地忘了这摇摇欲坠的衣服。

秦空明回过了头，不再看她，说道：“你现在已经不再是女奴了，明天我便安排人带你出去，从此以后，你便自由了。”

楚清尚微愣，自由啊……她没有资格，一个背负着楚家上百人性命的嫡出姑娘，有什么资格说自由二字呢？

她向秦空明行了个大礼，说道：“拜见太子殿下，吾是楚家嫡出大小姐楚清尚，吾不向往自由，只愿追随您，还请太子殿下收留！”

秦空明眼里毫无意外，似乎早就知道她是楚家姑娘，他问道：“为何？放下一切，从此过着平凡人的生活不好吗？”

“太子殿下，您可曾听过‘报仇只是闻尝胆，饮酒不曾妨刮骨。’一说？楚家上下两百三十五条人命不是过往云烟！楚相被奸人迫害致死，吾要为楚家……翻案！”

她眼里是藏着的是一身傲骨的桀骜不驯，是披云斩月的义无反顾。秦空明转过头来忍不住看着她的眼睛，又问：“为楚家翻案？说的好听，这是九死一生的路，孤凭什么答应你？”

“从今日起，吾将自己交付，吾愿做……殿下手中最锋利的刃，助殿下夺下皇位！只求殿下称帝后，能为楚家翻案，除奸斩恶，成为千古明君！”楚清尚额头磕地，是完全臣服的姿态。

半晌，秦空明不在意的发出笑声来，说道：“呵，你胆子真大，在镇北侯的地盘说这样的话。”

将自己交付？他不信，他如同堕入黑暗森林的孤狼，周围都是要他性命的猎人，只要他露出一点软肋来，下场便是粉身碎骨。

陷害也好、帮助也好，人啊，都只是为了自己的目的罢了。

一直……只有他一人而已。

但看到楚清尚的眼睛，他不知为何伸出一只手来：“起来罢。”

清尚看着男人伸到自己眼前骨节分明的手，握了上去。

她抬眼，撞上了一双棕色琉璃般的眸子，那眸子里是孤独、是寂静、是假装的不在意，但又承载着最明亮的星星。

她笑了，从此，满城风絮多暖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