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空明回来时,天色已暗,但府中的那些个红灯笼倒是显眼极了。
他朝守在门口迎着他的府中大管事问道:“怎么挂起了红灯笼?”
“太子忘了?再过两日就除夕了。”大管事朝他笑得慈祥,眼中带着些心疼。
除夕了啊……他确实忘了。自从母后仙逝,好像就再也没过过正经的新年了。
他将大衣脱下给了阿莫,进了暖洋洋的书房中,炭火在盆子里“噼里啪啦”地响着,给房间带来了许些生气。
“咚、咚、咚”书房的敲门声响起,阿莫打开门一看,是楚清尚来了。
“寻我何事?”秦空明问道。
楚清尚行了个礼,朝他说道:“今日我路过大理寺,见着了那女子告御状的全过程,本想赶回来跟你商量,没想到迟了一步。”
“无事,该来的总归逃不过,如今需要考虑的是去临县的问题,临县发生的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秦空明似乎兴致不高,但声音依旧温和。
他回来之前,去了趟大理寺,那里的仵作说,这女子是因为日夜不休的奔跑了几天几夜,滴水未进、粒米未沾,过劳而死的。
除此之外,看她身上的伤痕,应该是经历了长期的虐待囚禁生活。
最好……不要像他猜测的那样。
“太子殿下要去临县?”楚清尚有些惊讶地问道。告御状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但让一国太子亲自去处理,还是有些过了。
秦空明微微笑了一下,他指了指角落里的那几箱资料,问道:“给你的那些资料你都背完了?”
楚清尚听他这么一说,瞬间了然。世家百年贵族,前朝皇帝如同傀儡。如今在裕朝,这些大家族之所以不敢明目张胆僭越皇权,勉强听从皇帝诏令,是因为一个组织——“狂徒”。
“狂徒”是裕朝开国皇帝留下的十万精英,世世代代只听从皇帝指令,传闻“见神杀神,见佛杀佛。”除了每任帝王以外,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即便如此,这些贵族对皇权的限制力依旧强大。如今的贵族与皇族之间似乎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双方都在牵制与妥协,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安宁。
太子启程亲自去临县也是皇权向门阀家族妥协的产物,当然,裕景帝太过软弱了些,裕朝前几任皇帝打压世家阀门不过稍有起色,裕景帝继位以后,又渐渐变回原样了。
楚清尚摇摇头有些感叹,说道:“太子殿下这次去临县可否带上我?”
“为何?”秦空明问道。
“我想起家父曾经说过,他的一位老友在此地当县令,我想,正好趁这次机会前去拜访,说不定有为楚家翻案的线索,而且他也应该会对此事有所了解罢。”
“也好。”他思索了一下,答应道。
“那太子殿下打算何时出发?”楚清尚问道。
“除夕之后罢,除夕……还有些事情。”
*
两日的时间一眨眼便过去了。
今日除夕。
明日便要出发去临县了。
楚清尚从没想过皇族的除夕夜能冷淡成这种样子。
当年父亲还在时,楚家虽只有她们两姐妹,但除夕夜依旧热热闹闹的,好不快活。
可现在,当她吃过晚饭去找秦空明时,却发现金丝楠木的圆桌上虽摆了几样菜,但只有他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餐桌前。
“你们皇家……难道除夕不一起吃顿饭吗?”楚清尚抽了抽嘴角,她如今是没了家,所以只能与夏荷相依为命,就当吃了团圆饭,可太子这竟是比她还凄凉。
秦空明不知在想些什么,用手中的筷子夹起了一块肉片,又放了回去,来来回回好几次。
就在楚清尚看不下去想出声提醒时,他突然叹了口气,对她说道:“罢了,我进宫一趟。”
她抬头看着他,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
秦空明上了马车,一路驶向宫中,周围的太监像是习以为常,见着是太子,便行礼让路。
他通过长长的走廊,最终来到了一扇门前,这门看上去有些普通,但是连雕刻的花饰都是镶金的,门上的牌匾写着:
延福殿
这是皇帝的寝宫。
他也没等门外的太监通报,直接推了门进去了。
这寝宫很小,只有一床、一桌、一榻而已,对于一个皇帝来说确实有些寒酸。
“你来了。”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从榻边响起,是裕景帝,他扫过秦空明,抿了抿唇,显得有些威严道:“朕以为你不来了”。
“我本是不想来的,但明日便要启程了……所以过来看看。”在裕景帝面前,秦空明像个浑身带刺的孩子,而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
“伶牙俐齿。”裕景帝冷哼一声,但嘴角却微微翘起,像是心情不错。
秦空明出声提醒他道:“吃饭罢,都凉了。”
这桌上的菜应该已经热了好几遍了,汤里的青菜都变成了暗绿色。
“朕再让人换点好菜上来。”景帝皱了皱眉说道。
秦空明摇了摇头,他跪坐于榻上,将那青菜送入口中,嚼了两下咽下去,笑道:“这青菜好吃!”
景帝瞧着他,也坐下了。
他身体看上去没有以前硬朗了,不过是上榻吃饭,动作都比原来要缓慢一些。他夹了些青菜放进碗里,慢慢吃起来。
两人无言,只有碗筷的轻碰声。
京城的炮仗声从未停歇过,一直传到皇宫里,秦空明从榻上看向窗外,却突然觉得碗中一沉。
他转过头来,是鱼肉。
“你以前最爱吃鱼。”裕景帝将鱼肚子上的嫩肉挑给了他,连带着鱼籽,像是很随意地说道。
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扶着榻,慢慢起了身,去了床边,在枕头旁翻找。
他弯着腰,身子向左微倾。
秦空明看着他的身影,发觉脸颊有些凉意,赶紧用袖子擦拭了泪,装作无事的样子。
裕景帝将一个红封递到他面前。
他将封纸打开,是一块透亮的玉。
“给我这个做什么?”
“这是那道长给朕的,朕看着这小玩意也没什么用,就给你当做压岁钱罢。”裕景帝说道,然后重新坐回位子上。
秦空明沉默良久,说道:“父皇,别再炼丹了,那些个神鬼之说都是假的。”
裕景帝像是没有听见般,嚼着饭菜,半晌,说道:“成了仙就能见着你母后了。”
“你就是个懦夫!你连我母后都护不住!现在搞这些没用的,有何意义?!如今……”如今我也是那些世家大族的眼中钉,遭遇无数明枪暗箭,你看得到吗?
秦空明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激动起来,后半句话却憋在嗓子里,无法言说。
裕景帝听到后,气极,他吼道:“你个混账!”差点将手中的碗筷扔到地上,但是又忍住了。
过了一会儿,只见裕景帝深深地叹了口气来,眼中神色不明,看向他说道:“吾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
秦空明上了马车,向宫外疾驰而去。
父子二人直到他出了宫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砰”、“砰”、“砰”街上无数烟花升向空中,他从小窗朝外望去。母后还在时,宫中好像也这般热闹过。
不过自从母后仙逝,父皇便沉迷于丹药鬼神,连朝政都很少过问,更别说过节了。
现在每到过节,宫中便像是死水般,一片死寂。
他将怀中那纸红封拿了出来,取出那块玉,又仔细看了看,碧绿透亮,毫无瑕疵。
他将玉佩翻转过来,突然一怔。
玉佩的反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刻在上头:
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