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百官都知道裕景帝是不过节的,他要炼丹。无论言官如何劝诫都无法,只好任由皇帝胡来。
皇后宁贞怡一开始是愤怒的,毕竟作为皇后,连除夕夜都见不着皇帝,是多么掉面子的事,不过后来自己主动过去吃了几次闭门羹后,也就麻木了。
裕景帝心里有个女人。
她坐在马车里,轻轻勾了勾嘴唇,有些嘲弄,朱砂痣又如何?总有一天会是墙上的蚊子血。
可能是裕景帝觉得愧对她,于是特许皇后除夕夜回门探亲。
皇上还是宠她的,宁贞怡想。
不过她的娘家宁家在千里之外的西北,她自然是不可能去那儿的,于是每年过节回的都是高家。
高家族长高涵是她的舅舅,她的母亲是高涵的亲妹妹,当年嫁给了老镇北侯,生下了她与宁子旭兄妹二人。
她此时正出宫往高家赶去,几个侍女在马车里伺候着,看似卖力地为她捶腿,事实上眼睛都瞟向一旁坐着的三皇子秦鸿煊,脸上犹如春日霞光。
秦鸿煊坐在母后身边,并未注意到那几个侍女,安静极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但若细细看去,定会发现那眸中藏着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车外人声鼎沸,前边驾马的小厮恭敬地在外头喊道:“皇后娘娘、三皇子殿下,高府到了。”
宁贞怡身边的侍女们急忙下了马车,排成一排,车外两位太监跪在地上,当了人肉梯子,她慢悠悠地踩着他们下来了,她的身后跟着秦鸿煊。
只见高府门前站着高涵还有几个女眷,特地在这里等着皇后的到来,宁贞怡一看见他,立马舒展了眉,到他身边有些撒娇地说道:“舅舅!”
高涵也缓了眉眼,说道:“贞怡又俊俏了些。”
然后抬眼看向三皇子,也未行大臣之礼,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向前领路。
一旁的女眷们拿着金丝绣帕,捂嘴轻笑,与宁贞怡打趣笑作一团,像是十分亲密似的。
秦鸿煊跟在她们身后走着,看起身旁的景色来。
周围假山环绕,每座假山石上都镶着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这时有几个婆子捧着几个五彩雕花盒走来,朝他们行了礼,她们头上带的都是纯金的花饰。
“她们这是去做什么的?”宁贞怡问道。
“应是刚从那船上下来,给各个厢房送礼的。她们正好下了船,我们便坐上一回。”高涵在前面指着那边的渡船笑道。
宁贞怡一听,眼睛一瞪,竟是平添了许多风情,说道:“原来舅舅家还有游船,前些年我来这儿怎么没见到?”
“不过是去年刚让人挖好的湖。”他答道。
“舅舅家果真气派。”宁贞怡笑道。
秦鸿煊跟着他们一行人坐船游园,最终来到了正厅里,他看着正厅里金碧辉煌的样子,心里不知为何引出一种不快来,他想到了自己的父皇,连父皇的宫殿怕是都没有这样的华丽。
这时一位眉眼清冷的少女从厢房里走出,她对众人规矩的行了礼,神色坦然,丝毫没有惧色地说道:“祖父。”
高涵瞧了瞧她,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对皇后介绍道:“这是高家嫡长女,高芷若。”
宁贞怡了然,她夸赞道:“高家出来的女子果然气质非凡,一看便是要当人上人的。”
周围女眷又笑作一团,她们像是无意般的将秦鸿煊推到高芷若身边去了。
不过这二人各有各的心思,沉默地用着饭食。
除夕之夜、酒过三巡,女眷们都退了场,只剩下高涵、宁贞怡与秦鸿煊三人。
高涵放了碗筷,终于进入了正题,他对宁贞怡说道:“明日那太子就去临县了。”
“啧,上次神机阁刺杀失败,这次他们是怎么也不接这任务了。”宁贞怡似是有些恼火。
“莫急,神机阁做事随性,本就不稳妥。”高涵回道。
“不知舅舅可有方法?”
“前些日子,西戎大将军身死,他身边不少忠臣都恨不得将太子碎尸万段呢……”高涵像是不经意地说出来,但其中另有深意。
宁贞怡听到后,瞬间笑了起来,声音好像夜莺的歌声般婉转,但在秦鸿煊听来,却像是黑暗中乌雀的咯咯声,他颤抖了一下。
他不知道为何想到了另一个像毒蛇一般的人——冯路,他想到了母后和冯路二人地深情对望,想到孤零零炼丹的父皇,还有……皇兄。于是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里,突然燃起了一丝莫名的怒火。
他听自己说道:“皇兄……并不一定非死不可罢。”
这是他第一次违背了母后的意思,也在这个瞬间,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
宁贞怡的眼神冷了下来,就连高涵也死死地盯着他。
他心中一惊,顿时后悔了,“啪”的一声,他的脸被宁贞怡狠狠地打向一边,接着用脚一踹,秦鸿煊竟是直接跪到了地上。
很难想象为何她纤细的脚竟能将一个成年男子踹倒在地。
秦鸿煊跪在地上抖了起来,宁贞怡薅着他的头发,又一把抓起来,强硬的将他的头抬起,说道:“我的煊儿长大了是不是?现在会顶嘴了。”
他颤抖得越发厉害起来,这声音如同恶魔的低吟,在他脑海里回响着,让他发疯。
他混乱的脑子里突然间想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他的身后像是有无数利爪,抓上了他的脊背,冰凉。
这种感觉就像是幼时被母后扔进湖里冻得快要死去的寒冷;还有将他头按进水缸里快要窒息的恐惧;以及跪趴在地上被带着荆棘的鞭子一下一下抽打的痛苦……只不过是他不听话而已。
太害怕了,他跪在地上,抓着宁贞怡的脚腕,流下泪来:“母后,儿臣听话,儿臣听话,别不要儿臣……”他有些癫狂,浑身颤抖的不像话,此时没有什么尊贵的三皇子,唯有一只趴在宁贞怡脚边的……狗。
高涵在一旁看着像只畜生的秦鸿煊,眼中是浓浓的不屑,不过……他确实需要这样一个听话的傀儡。
他在一旁说道:“行了,三皇子年少,孩子心性自然多些,让他起身罢。”
宁贞怡看着跪在脚边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来,松了口,说道:“起来罢,乖孩子,等下让人安排你下去休息,咱们明儿个再回宫。”
在这时,屋顶上有人发出一声轻笑来,不过那笑声极小,随风飘散了,高府无人注意。
这便是冯路在除夕夜时看到的情景,他瞧着林贤那双复杂的眼神,说道:“明日在太子走之前,咱们去一趟,这样一场好戏,怎能只有咱们知道呢?”
不曾想林贤这样一个没读过书的奴才感慨道:“本以为这世间走狗太多,原来在这之下还有牲口。”
*
“这便是这封信的内容?”楚清尚听秦空明念完了信。
今早冯路来东宫时,竟是不经意间将一封信塞进了秦空明的怀中,如今一看,确实是出大戏。
秦空明念完了信,便将它燃进了烛火里,他看着这白纸一点点的化为灰烬,不知在想些什么,说道:“其实三弟小时候还是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