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县位于京城以南，此地离皇城不算太远，只要行两天便可抵达。

“殿下，大约还有半日的样子便到了。”阿莫在车外说道。

秦空明正瞧着手中的临县图纸，他随口应了声，算是知道了。

楚清尚凑过去，也瞧了几眼。

临县是裕朝众多的县城之一，不过占地极小，仅仅由两个小镇组成，若不是这次“告御状”，大概没有人会想起这个小地方来。

秦空明此行带的人不算多，穿着也算朴素，不过即便是这样，越接近此地，越发显得格格不入起来。

这地方太穷了。

他们一行人经过的地方山林环绕，偶有炊烟，每家房子都是破旧不堪的，甚至有些个还没有他们乘的马车大，田地大多也是被荒废的，杂草丛生。这几日还算是过年，但这儿一点年味都没有。

楚清尚坐在车里向外望去，路过了一家人，神色微动。

“怎么了？”秦空明虽在看着地图，但依旧察觉了她的异样。

“太子殿下，不过半日便能到临县了，现在也不必在乎这几个时辰，不如我们下去走走？”楚清尚问道。

秦空明一听，笑了，他说：“我正有此意。”

只见他喊了阿莫停了车，便随意跳了下去，楚清尚紧随其后。

那一家人见前面的马车停了下来，立马低下头，装作无事的样子。又瞧见楚清尚与秦空明二人带着些持刀的侍卫朝这边走来，有些慌了神。

“你们是谁……”门口的那位大娘将儿子拉向身后，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破烂、骨瘦如柴的小女孩。

楚清尚扫了一眼，朝她笑道：“我们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游学之人，如今这儿天气寒冷，也未见什么食馆，不知大娘这儿可否给咱们留上一顿饭？”

这大娘一听“留饭”，也不管什么侍卫了，立马说道：“没有没有，我们家没有什么吃食！”

阿莫皱了下眉头，刚要上前去，却被秦空明拦下了，他说道：“还请大娘留一顿饭。”并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两个铜板来。

楚清尚嘴角微勾，太子出门还随身带铜板的么？不过她的视线却被那个大娘吸引住了，就是这个神情！

这个妇人见着了那两块铜板，瞳孔微缩，眼中泛起了极度渴望的光，如同饿了几个月突然见到一块肉的狼。

刚刚这妇人见到马车便是这种神情。

大娘看着铜板瞬间变了态度，她有些为难地说道：“饭食倒是有，不过你这儿这么多人……”

“大娘只需准备我们二人的即可。”秦空明回道，他站在门口，身姿挺拔，眼中含笑，即使在破房子前，也丝毫不减其风度。

这大娘哪里看过这样好看的人，差点连话都说不出了，她喃喃道：“那，那你们进屋吧。”

秦空明道了声谢，便自然而然地进了屋。楚清尚看着前面与大娘逐渐熟络起来的太子殿下，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想到了一种植物——白莲花。

不过这种想法很快被她抛在了脑后，因为这个房子着实糟糕，她不过是随意看了看，便发现了许多问题。

左侧墙体已经裂开了一道大缝，周围蛛网似的细小缝隙一直延伸到屋顶，房屋四处都摆满了杂物，甚至无从下脚，只在墙角处堪堪露出了一张床来。

楚清尚随着秦空明落座，其实这儿根本算不上是桌椅，只是用砖块堆砌成的地儿，高出的部分成了桌子，低处便当做凳子。

不过一会儿，那大娘便从厨房端来了两碗东西放在桌子上，之所以说是“东西”，是因为这破碗里装着的不知道是些什么，黑乎乎的汤里一点油也没有，里面有些面疙瘩状的硬块。

楚清尚搅了搅，看向秦空明，只见秦空明也在看着她。

这时候大娘在旁边出了声，说道：“快吃吧，你们来的时间正好赶上了过年，我多给你们加了些米糊。”

楚清尚说道：“谢谢大娘了。”于是朝秦空明挑了下眉，端起这碗“东西”喝了几口。

她在流放时期，送来的都是馊掉的东西，现在这种饭食虽然也难以入口，但总归比军营里的好些。

秦空明不再看她，低下头盯着碗里的“东西”，稍稍皱了下眉，然后舒展开来，端起碗来，也入了口。

楚清尚瞪大了眼睛。

秦空明单手端着碗，云袖与破碗格格不入，却在他身上硬生生地显出一段风流来。他将碗放下，说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没想到。”楚清尚说道，眼中带着些惊叹。一国之太子莫说饭食，连吃饭的碗筷都是银制的，但没想到这种东西也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你怕不是忘了我曾经过了两年野人生活罢。”他垂下眸子，那时饿极，连生肉都会吞咽啊，他继续道：“况且，君须与民同乐，我怎能不尝尝天下之百姓的吃食呢。”

他们二人的话题，一旁的大娘也听不懂，于是抱着儿子在旁边玩去了，但有一道灼热的目光从未消散过。

楚清尚往那边看去，是那个小女孩，她的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碗中的食物。这女孩儿从没说过一句话，从他们进门开始便一直默默地跟在大娘身后，不起眼极了，但那道目光太过直白，让人忽略不得。

于是楚清尚将碗递给了小女孩，说道：“你若是不介意……”

话还没说完，只见那女孩儿一把抢了碗，将碗里的汤往自己的嘴里倒去，那汤还是滚烫的，里面的面疙瘩也是大块儿的，但这女孩儿只晓得吞咽，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音，犹如扒着坟墓的老妪发出的绝望挣扎声。

楚清尚愣住了，就在这时，那边抱着儿子的大娘奔过来，瞬间给了这女孩儿一巴掌，骂道：“谁准你吃的？”女孩儿像是没听到一般，脸上虽浮出了巴掌印，但嘴里依旧快速咀嚼着。

秦空明皱了眉头，他对大娘说道：“她不过是个小孩，没必要如此。”

“不过是个赔钱货，以后总归是别人家的，饿不死她就好，这些东西本就不是她能吃的。”那大娘回答道。那眼里带着的，是楚清尚看不懂的冷漠与理所当然。

*

告别了那户人家，重新回到车上时，二人都未说话。

“出发！”前面的阿莫并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些奇怪二人的沉默。

楚清尚看着小窗外的情况，秦空明在一旁闭目养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个时辰后，临县，终于到了。

不过是刚到此处，便看到一大群人远远地站在那里，恭候着太子殿下的到来。

阿莫从车上下来，拖出矮凳，秦空明踏了上去，下了车，楚清尚紧跟其后。

这时，车子外面的一位领头官员行了个大礼，说道：“微臣拜见太子殿下！”身后黑压压的一群人也都跪了下去。

秦空明见到此景，神色未有波澜，他朝每个露了脸的官员扫上了一眼，然后抬抬下颚道：“请起。”

他看着那个带头的官员问话道：“你就是本地县令？”

这官员脸色一变，显得有些扭曲，他赔笑道：“微臣是此地的县丞赵阔，县令他……”

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秦空明眯起了眼来，盯着他半晌，就在这赵阔又想跪下时，他突然出声道：“此地不宜多说，先去官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