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落乔睁开眼，头顶的点滴瓶里透明的液体一滴滴落下来。

又来输液了，她头脑昏沉地想。

每次输液都特别冷，冰凉的液体从扎进血管的针通过血管流经全身，缓解咄咄逼人的疼痛，但是无可避免地降低你的体温。

这种冷跟外在的寒风不一样，是难以对抗的，灌入体内无处抽身。

她低头看了看手腕，脉搏下面垫着一只小小的暖手宝，白色毛球的形状。

莫名觉得有些眼熟，抓起来一看，果然——

毛球的屁股上绣着“舟舟专属”。

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强行翻转压下去，温度居然比暖手宝还烫一点，“不要乱动。”

她这才发现，细细的导管里回流了一段鲜红的血，直到放平才重新回复透明。

“你就不能让我少担心一点吗？”身边人无奈地说，她扭动脖子，这才发现自己居然靠在他身上，还裹着他的外套。

怪不得没那么冷。

她努力动了动，积攒了一点力气想从他身上挪过来。一只手又压住她的头，不让她动。

“消停一会儿好不好？”那只手并没有停，绕过她的脖子，直接环过来，“不许动，再动是小狗。”

“你几岁了啊，陆舟褀？”她动弹不得，只好继续瘫在他怀里。

“你还知道你是大人啊，落落。”他立刻反唇相讥，语气跟平时很不一样，“如果不是我恰好经过捡到你，你是不是打算在快餐店待一晚上？”

“那你怎么会‘恰好’经过？”虽然不能动，她依旧拥有靠一张嘴把人气死的能力。

“......”陆舟褀气闷一会儿，终于缴械投降，头也靠过来，把她整个圈进怀里，“以后别这样了，落落。我不在你身边该怎么办？”

林落乔想说，你不在那么多年，我不是好好的吗？可是背后的怀抱实在太温暖，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继续懒懒地靠在他身上。

休息室里很安静，只有电视在无声地播着一部家庭伦理剧。林落乔昏昏欲睡，护士过来拔针，想把她扶正。他制止护士，“我来。”

然后轻轻把她靠着自己的身体摆正一点，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其实她本来还没醒，被他捂眼睛的手烫醒了。护士走了，她继续靠在他身上，只有眼睫毛动了动。

忽然听到他在头顶轻轻地问：“我其实想象过这样的场景，很久以前了。”

他的怀里很暖，胸口枕起来也有种柔韧的感觉。她却迷迷糊糊怔忡片刻，在一片黑暗里回想起，这种熟悉的场景她也经历过。

那个少年的肩膀更加坚硬，那是篮球衫下锋利的锁骨。那个人背着她飞奔过空旷的走廊，爬上六层楼，把她放到医务室的床上。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快要失去意识时，听到他轻轻地说了声：“没事，别怕。”

然后她就真的安心地进入了深眠，直到醒来时看到自己打着厚厚石膏的腿。

她高中的时候人缘还不错，上下学都有同学帮忙，不过他却再没出现过。

直到那天几个朋友在走廊里推着她的轮椅玩，几个男生上完体育课兴致高昂，推着她在长廊里绕着柱子飞奔。

她配合地闭上眼睛大叫，直到轮椅忽然停下来。

她愣住，回过了头。那个少年站在她身后，背后是一片秋日里浅金色的银杏。

他没有看她，低了低头，额角是打完球后晶莹的汗珠。他对身后一群聒噪的同学说：“我来。”

这句话她真的记了很久，直到现在都还能会想起来。

陆舟褀放下手，眼前又重见光明。他拍拍她的头，鼓励式地说：“真勇敢，我们回家吧。”

靠在这个人的怀里，想起别的男生，她唾弃了自己一会儿，又定定地看着他的脸。

真的如他那天所说，黑眼圈倒是看不出来，但眼睛里血丝很重，看上去很疲惫。

可是他却蹲下身，背对她用一如既往的轻快语气问，“能走得动吗？背还是抱？”

她愣了一下。

他好像永远在笑，在跟她讲欢欣乐观的话，被她刺回去以后也能一笑置之。

她觉得不真实太刻意，但无可否认的是，一直在笑的陆舟褀，在她低沉无趣又绝望的生活里，留下了一道明亮耀眼的印迹。

记忆里的背影与现实渐渐重合，于是她也扯了扯唇角，总算是拼凑出一个笑容来。慢慢挪到他的背上，圈住他的脖子，轻轻说：“背。”

前面的人好像笑了一声，清朗又充满愉悦。

“回家了，落落。”

第二天上班，同事一见面就惊讶地问她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她摆摆手，表示一言难尽。

今天没有喝咖啡，一整天都哈欠连天的。午饭的时候，正准备去食堂，黄灿灿的外卖小哥顶着一对大耳朵走进来。

“落落宝贝，有您的外卖！”同事们一脸八卦地凑上来，林落乔麻木地接过来，打开是一份瘦肉粥。

“落落，要好好吃饭哦。lqaql(●"?"●)”

“......”

“落落，你朋友啊？”嘴巴最碎的同事探过来，“肯定是个妹子，萌不萌啊？给哥们儿介绍一下？”

林落乔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面无表情地说：“萌，萌死了。”

一个能打你两个的那种。

快到晚饭的时候，报表上的数字都模糊成一片了，手机猝不及防地响了一声。

lqaql:“落落，我在楼下停车场B区3024，快点下来。”

林落乔眉头一皱，正要拒绝，同事端着咖啡杯晃过来，凑过来看她的报表。

“落落，你做到哪儿啦？咦，有人约你啊？那你今天早点下班吧，跟老大说一声就行了。”

他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即使在不算安静的办公室里也格外响亮。林落乔在电脑前呆了片刻，抬头看向坐在角落的老大。

老大扫了她一眼，大概是看她脸色实在太差，轻轻点点头。

同事拍拍她的肩，“赶紧跪安吧，小林子。”

她又呆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突然下班的事实，震惊多于狂喜，麻木地拎了包走了。

打开车门坐上去，发现陆舟褀在车里也是全副武装，口罩帽子一应俱全，包得像个粽子。

“......”何苦呢。

车里没开暖气，他伸手摁开，摘下帽子口罩，“落落，今天下班好早。”

她一脸木然，“我不下来你怎么办？”

“等你啊，”他眨巴着眼，“我今天请了假出来带你去医院。”

医生昨天确实说要连输几天液，林落乔皱眉，“我自己去就行了。”

“你肯定不会去的啦，”他发动车子，不太熟练地在地下停车场里绕来绕去，“我超了解你的。”

林落乔气闷，车子开上马路才闷闷地说，“不要给我点外卖了。”

“嗯？不好吃吗？”他开车很认真，但还是迅速回她的话，“我专门找剧组的大哥求推荐了的。”

“没有不好吃，”她注视着前方，“但我同事会多心。”

“哦，好吧，那我下次会注意的，”前面红灯，他终于解放出来委屈巴巴地扫了她一眼，“不要不高兴啦，落落真是的，病一好点就不理人了，昨天明明很黏我的。”

那是谁黏谁啊？

到医院门口，他停好车又开始往头上套装备，她拦住他，“我自己去就好。”

陆舟褀顿了顿，没说话，两下套好帽子，直接下了车。

“说了我自己去......”她也下车，但他直接走过来拉着她往里走。

输完液两人都没再说话，他也没给她捂手，但一直陪在旁边。

林落乔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但也没法开口道歉。她感觉他已经越界了，远远超过了一个普通点头之交的熟人的界限。

虽然他们可以做朋友，但不应该越过这层关系。

快要输完时，他起身出去了，林落乔等护士拔完针出去，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握着两杯奶茶，坐在医院小花园的长椅上。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坐下。

“你不要总是把我往外推啊落落，”他伸手过来，用自己的手和奶茶杯把她的手包在中间，“这样我也会难过和泄气的。”

“对不起，”她从善如流地道歉，“我不太会说话。”

“骗人，”他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闷闷地抱怨，“落落明明最会应付别人了，嘴巴那么甜，心里却谁也进不去。”

“我只是不想你被拍到。”她平静地解释。

“落落，”两个人都穿着连帽卫衣戴着帽子，他忽然直起腰把她揽过来，两个脑袋在夜色里挨在一起，“我今年23岁了。”

嗯......嗯？

“我已经给得起承诺了，”他的声音轻轻的，平稳又庄重地滑过耳边，“我不是14岁，也不是18岁，曾经我错失机会没有抓住，但现在我不会再犯傻了。”

“落落，”他看着她，眼神温柔，“我做不了几年偶像的，当初选择走这条捷径，现在已经达到目的了。你可不可以多一点点耐心，等我一下下？”

“总是推开我，就算是我也会丧失信心的。”少年偶像的银灰色短发在夜风里翻飞，林落乔觉得，这简直就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陆舟褀，褀褀，舟舟，”她笑笑，用哄孩子的语气，伸出手呼噜他的头发，“别跟我浪费时间啦，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