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孟青宁跑去找秦安舟了。
秦安舟没她那么幸运,当初进书院成绩也不十分夺目,起初与同年分了寝室,后来因被人欺负的厉害,孟青宁帮他把事情闹到了律堂,这才从那里搬出来。
孟青宁又找了孟鹤鸣,求他帮忙给小秦找个妥帖的住处,正好谢韫玉原来的舍友结业走了,这才与谢师兄同寝。
前年谢韫玉同孟鹤鸣一起受陛下征召,一结业就入朝为官,现官拜礼部司马。所以秦同学这一波三折的命运,终究是被孟青宁改写,阴差阳错的过上了书院特级生待遇。
秦安舟的寝室名唤竹轩,虽然屋前屋后没有一棵竹子,照谢韫玉的话来说就是:胸有成竹,何必外物?这话说的多牛气,孟青宁头回听时,不由顿悟,她还是过于庸俗,给自己的窝取什么“落英居”?改叫“无花祠”才够味!
已是辰时,孟青宁知道小秦有晨跑的习惯,所以当看到竹轩的大门紧闭,还心道:这小子一大早去哪了?伸手一推,门却朝里栓着,心里就更奇怪了,莫非是病了?想着便狠狠拍门道:“小秦,你还好吗?是病了吗?”
拍了差不多有一刻钟,秦安舟打开了门,孟青宁见他衣衫皱皱巴巴,像是没有脱衣就睡下的,再看他的脸色也确实苍白如纸,忙把手搭上他的额头,关切道:“你怎么了?发烧了?我带你去找郎中。”
手还没碰到他额头上,秦安舟突然把头一偏,孟青宁的手扑了一空,两人齐齐愣住。
“你这是怎么了?”
秦安舟局促道:“我……我大抵是染了风寒,浑身酸痛,故……故不喜人触碰。”
孟青宁叹了口气,道:“你我谁跟谁,待会儿我陪你去看病吧,不能死扛。”
孟青宁见他嘴唇干裂,替他倒了杯水,继续道:“原本还想叫你一同给沈老头灌酒,既然病了就先紧着你吧,大不了明天再去找他。”
秦安舟听见“酒”字,不自在的咽了咽唾沫,劝道:“师姐,你不必管我,忙你的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那哪儿行?我什么时候不仗义了?我先出去,你赶紧换身衣服,看病不能耽搁。“
她还在力劝秦安舟看郎中,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人,孟青宁一看,这不是已经结业的谢韫玉么,他怎么来了?
谢韫玉手里拿着一只木箱,还带了一个食盒,十分惊讶孟青宁也在,但他一向处事圆滑,只一瞬便笑道:“正好师妹也在,不如一起用早饭?”
孟青宁有点愣,这个谢韫玉就这么料事如神?一来就知道小秦病了还没吃早膳?谢韫玉打开食盒,一股浓郁的鸡汤的香味直钻鼻子,他拿出小碗盛了一碗给秦安舟,道:“昨日来书院办了点事,想着小秦还在,就顺道过来探望,谁知把我吓了一跳。这臭小子为了完成夫子交代的任务,连着熬了四天的夜,若再没人关照,他能把自己累垮。鸡汤是现炖的,你也吃点?”
原来如此,孟青宁心疼的看着小秦,对她而言,秦安舟就像她亲弟弟一样,乖巧懂事,最重要的是一门心思的信任她。可她呢?一心忙自己的事,竟从来没问过他好不好?
孟青宁真诚道歉:“小秦,对不起,我太粗心了。”
秦安舟虚弱一笑,道:“师姐,哪里的话,是我太过心急,休养几日就无大碍了。”
谢韫玉也劝道:“师妹,这里还有我呢,今日我正好休沐,由我照顾他你大可放心。”
孟青宁再次道谢,确认秦安舟真的不需要她守着,这才离开竹轩,往市集去了。
清河镇,是离泗阳书院最近的镇集,由于到访的大都是名人雅士,故虽是一小镇,却四处可见题诗和壁画。孟青宁从前跟着孟鹤鸣来过两次,采买过日常用物,知道这里有一家很不错的酒楼,名唤:“芭蕉客”取自两句诗“霢沐无人见,芭蕉报客闻。”
既是酒楼必然就有好酒,芭蕉客有一种自酿的酒,名唤“杏花村”,此酒入口清冽,回味无穷,颇受文人雅士的喜爱。孟青宁提了四坛,想到沈老头一见酒两眼放光的模样,孟青宁确定,这四坛酒一出马,别说给她请假遮掩行踪,就是让他原地跳芭蕾,他也能跳得身轻如燕。
沈阙不住在书院,自己在书院附近买了一块田,盖了一间茅草屋,曾作诗云:
茅屋藏真意,平生我自知。
山霞逐落日,闲云随舒卷。
浮生多忧思,且饮酒一杯。
自在山野处,身何累虚名。
从这首诗上便能明白,沈阙这人就是个自由主义者,不入仕、不爱财,十分推崇隐居山林,无拘无束。从他这些年的诸多行径来看,若不是因生计所困,他一定不会来书院教书。
举个简单的例子,孟青宁虽入他门下,但这些年来他亲自授课的次数并不多,而且每次见面都是一副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模样。但不得不说这老头文学造诣确实了得,当年一本《田园诗集》名动文坛,无数文人雅士争相传阅,甚至有人愿花千金买他手稿。可笑的是,这老头嫌烦,直接背了行囊跑进山里,躲了整整半年,据说从山上回来时,浑身破衣烂衫,差点被人当做乞丐撵走。
孟青宁为何选他做老师呢?原因无二,这么有个性的老头,实在太令人好奇了。虽然他的缺点很明显,但他身上却带着这个时代特有的文人风骨,不为五斗米折腰,更不为权贵俯首,这种精神今人或许不懂,但正是有这样一群人在,才使得千百年文明传承生生不息。
老头还有一个嗜好,就是好酒,美酒佳酿他爱,山野小酒也喜,据他自己说:世间奇花异草千万,何须拘泥一种?
茅屋名唤“归来居”,不养花不种树,门外即是田园。这个时节麦苗青青,菜蝶成群,若等夕阳偏斜,夜暮初上,田野之中便会迎来蛙鸣一片,吵吵闹闹,心却更加宁静了,不得不说大自然魅力无穷。
孟青宁不叫人,也不叩门,直接推门进去,见老头顶着鸡窝头,煮了一把麦穗准备下酒,笑道:“我来的正好,夫子,您看这是什么?”
老头有个毛病,就是怕麻烦,你若真叩门他也未必理你,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破门而入。沈阙闻言斜眼看过去,眼睛顿时一亮,热切的推过去一个草团,道:“快快,坐下,坐下。”
孟青宁晃荡着手里的酒坛,促狭道:“夫子,想不想尝尝?”
沈阙的口水都快掉桌上了,直接把酒碗伸过来,催促道:“满上满上,杏花村,我好些日子没喝了。”
用刀撬开酒坛上的封泥,一股酒香瞬间溢出,清亮微黄的酒水倒满一碗,沈阙急不可耐的一口闷了,“哈哈……好酒!好酒!”
这老头喝酒还真猛,一碗下肚,倒酒的手一点不抖,这酒量,就是来十个秦安舟也不够看。
连喝三碗,老头过了嘴瘾,瞧着孟青宁心不在焉的模样,便道:“丫头有事?”
孟青宁忙殷勤的给他倒上酒,道:“确实有一事求夫子相助。”
“什么事?说来听听。”
孟青宁觉得老头不是迂腐之人,便以实情告知,她说的诚恳,沈阙听得认真,并不时点头,充分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夫子,这种事不光彩,但我就是看不惯那人的无耻嘴脸。从后天起,我就要到武侯将军府教三年书了,不能继续留在书院听学,希望您能答应,准许我离开书院。”
“就这?”沈阙不以为然道:“世上处处可怜人,你能看见,说明心中有善,何错之有?至于你去将军府教书,求知于行,并不违背书院戒律。书院一直鼓励你们锤炼学术,身在何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迷失自我随波逐流,小丫头,懂了吗?”
“多谢先生!”孟青宁端端正正的行了学子礼,沈阙摆手让她回去。
回去的路上,孟青宁抬头看向明月,脑中浮现一句诗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前尘往事不再回首,但愿所有遗憾不再重复,但愿一切美好正在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