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飞与钟情这一路几乎重返到了许州,在许州城附近才找到一家富庶人家,从他家高价买了一个浴桶。据主人家说,这个浴桶原本是做给他家女儿用的,但当初做的时候尺寸不对,有些深,他家女儿身量小,坐进去连头顶都看不到,一直闲置,不曾想竟在今日遇上有缘人。
钟情嘴角微微抽动,心道:“难怪这穷山僻壤的地方竟能生出这么一家富户,这人的嘴,可真是绝技,什么狗屁有缘人,我看不如银子亲吧!”
庞飞驮着浴桶,两人又是一路疾驰,赶天黑把浴桶送到了茅屋。
寒山临走前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提前准备了一月的药粉用于药浴,虽然庞飞一再制止,但他态度坚决,一定要护送孟青宁到颍州。
浴桶桶底是用铁皮做的,据那家主人说可以直接用浴桶烧水,庞飞拿着一个瓷盆跑去水边取水,灌满半桶后便烧火加热。
连着几天的雨已经没什么干燥的木柴了,庞飞直接拆了桌子当柴火用,正好墙角的稻草能做火引。
总共就这么一间茅屋,寒山又要药浴,外面这么大的雨,撵谁出去都不合适,最后还是依照孟青宁的法子,庞飞找来一根长树枝,横放正好可以搭在茅屋的两面墙上,这样既能能遮羞又能顺便晾衣物,真是一举两得。
水热了,庞飞先放入一包药粉,后帮着寒山入浴桶。孟青宁和钟情则背对着他们,面墙而坐,后背被燃烧的火堆烘的温暖舒适,两人说了会儿话,便呵欠连连,寒山还未出浴桶,两人就歪倒在稻草上睡着了。
这一夜对于孟青宁来说是她在这个时代的第一次野宿,对于孟鹤鸣来说,这一夜过得更加漫长和绝望。
自他病倒以后,仍然不放松对颍州灾民的安置,是而颍州十二郡县的大小事宜都由他来处置,其中关系厉害的事,才会上报二皇子处,由二皇子定夺。
因为灾情还在继续,越来越多的灾民需要安置,孟鹤鸣担心底下官员徇私,也担心不了解灾民安置进程,便让他们事无巨细,早晚汇报。虽然他现在对灾区各项事宜了如指掌,但毕竟精力有限,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也有大量的公文批不完,导致底下人做事没有头绪。
举一个例子就能说明问题:文县县令缪炳元为安置灾民搭建了五十顶帐篷用于住人,规定灾民五人一帐篷。原本灾民骤失家园正是守望互助之时,谁成想有几个色胆包天的,竟趁夜奸污了住在同一帐篷的妇女。
此举简直是一石惊起千重浪,灾民群情激愤找官府要说法,这缪炳元随便写了封事章扔给孟鹤鸣,自己当起了缩头乌龟。官府不管,家园已失,被奸污的女子又当着众人的面投河自尽,这一重接着一重的刺激,再加上有心之人的鼓动,一股变民势力就此在文县拉开了大旗。
孟鹤鸣借着昏暗的油灯,读着刚刚送来的事章,气的一阵猛咳,恨不得让缪炳元自戕谢罪!咳嗽过后,他又渐渐冷静,这件事必须要上报二殿下,由他决定是否上报朝廷镇压。
他立刻遣人去请二皇子,没过多久二皇子便来了,刚进门还没到床榻边,便道:“你都病了,还这么劳心劳力,我实在过意不去。”
“二殿下过谦了。”孟鹤鸣坐起把事章递过去,道:“文县县令玩忽职守,引起灾民暴动,您看,该如何定夺?”
二皇子看完沉吟良久道:“孟大人,你可知这件事要捅到父皇那边去,要治咱们督查不严之罪。”
孟鹤鸣道:“而今暴民规模已成,若不早日扼杀,由着他们一呼百应,江南岂不危矣?”
“陛下日理万机,再者这么一个小县城的暴民能成什么气候?孟卿言重了。”
孟鹤鸣力谏道:“二殿下,三思!当心千里长堤溃于蚁穴!”
“孟鹤鸣!”二皇子眼睛微眯,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这件事不用孟卿操心,本王自会处置,你好好养病吧。”
二皇子拂袖而去,孟鹤鸣瘫倒在床上,不由悲从心起。想他一心报国,满腔热血都倾注在赈灾上,这些日子兢兢业业,从来不敢有一丝懈怠,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难道真是他能力太差?孟鹤鸣开始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起来,越发消极,胡思乱想了一夜,到第二日人就彻底起不来了,喉咙里总有一股腥甜味。
小厮给他端来药,扶着孟鹤鸣坐起,孟鹤鸣无力的靠着栏杆,连端碗的力气也没了。小厮看着难过,哽咽道:“大人要保重身体才是,小人在药里放了红枣,您快喝了吧,不苦的。”
孟鹤鸣虚弱的浅浅一笑,谢道:“多谢,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
“大人快别说这种话,您待小人好,小人自然敬重您,这药我熬了一个时辰,再不喝就凉了。”
小厮用小勺喂他,孟鹤鸣喝了一口,刚咽下,嗓子眼突然发痒,随后又是惊天动地的一阵猛咳。
喝下去的药连同胆汁一齐吐了,他还咳着,好像没个停歇,喉咙里浓郁的腥甜像找到了出口,急不可耐的喷射而出。
小厮吓白了脸,惊骇的看着被子上的星星点点,那鲜红的颜色,无不说明,孟鹤鸣吐了血!
孟鹤鸣吐过便昏了,身体前倾过来,小厮忙扶住他,唤道:“大人,大人?”
这时孟鹤鸣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小厮什么也顾不得了,连滚带爬的出门找郎中去了。
渡口茅屋,寒山泡过药浴状况更差了,孟青宁瞧着他神志不清,脸色青白,心中打鼓,这人该不会不行了吧?
钟情和庞飞见怪不怪,钟情抓起他右手把脉,片刻便松开手,道:“无大碍了,歇息片刻咱们就上路吧。”
这人都这样了,会不会太不人道了?孟青宁不忍道:“也不用这么着急,寒公子脸色看着不怎么好……”
钟情道:“他脉象平稳有力,脸色发青是他旧疾褪去的征兆。我人都在这里,岂能让他有事?或者说你不信我?”
孟青宁忙摇头道:“钟姐姐,我怎会质疑你,只是……”
钟情促狭接话道:“只是关心则乱,我懂,我懂。”
孟青宁无语,这姐姐可能已经脑补了一万字的爱情故事,主角就是她和寒山。问题是怎么可能呢?寒山这样的身世,在加上前世电视剧里的情节套路,基本可以确定这人并不像他表露的那样孱弱,也许正在准备翻盘,而她自己身上背负着那么大的秘密,任凭这个时代的人想破头也想不出她的来历。前世的伤痛太过深刻,她对于爱情本能的不抱幻想,什么至死不渝,真情无价,那都是文人墨客编织出来的幻境,只有真正陷入其中,曾经的美好才会撕下面具,露出獠牙。
孟青宁的思绪在心头翻转,虽然面上平静无波,但眼神中的寂寥还是瞒不过别人,钟情轻叹,看了眼寒山,只觉这人真是可怜,好不容易中意一个人,这人心中似乎另有所属。
到了午间,雨竟停了,虽然依旧阴云密布,但比起先前的大雨滂沱好太多了,寒山也清醒过来了,脸色好了不少,四人吃了些干粮和水,继续踏上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