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霖霖,已是三更了,华阳殿内宫灯未熄,齐帝半卧在御榻上,手上还捧着一本《天下计》,他一直看着,小几的茶已换过三回。
何春喜耷拉着眼皮静默候的在一旁,“叭叭······”小几上的寿山玉童子烛台上的蜡烛微微摇曳,发出细碎的炸裂声。这点声音好像一个信号,何春喜看了一眼烛台,发现蜡烛燃烧过半,长长的灯芯像所有宫人的腰,弯折顺服,搭在蜡烛边缘,凝固的烛油铸成的屏障被瞬间瓦解,生生被烛火烧开一个豁口,滚烫的烛油顺势流下,流过笔直的烛身,最终沉寂在烛台之上。
何春喜略胖的身材,甚是讨喜,他取来剪刀,剪了灯芯,恭顺道:“陛下,二更了,明日还要早朝。”
齐帝翻过一页书,淡淡道:“朕还不困,再等等。”
“诺”何春喜告退,一直退到华阳殿大门处,半边身子隐匿在黑暗之中。这个距离很好,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这是在宫里的老人都会的技能。
“咕咕咕……”刻漏钟上的铜鸟,开始报时,齐帝看了一眼钟上的时辰,亥时了,人该来了。
华阳殿是历代帝王寝殿,属于私密空间,帝王们会按照个人喜好,会在原有建筑的基础上进行改动,譬如前朝乐帝就特别修建了壁龙,墙壁之间留有缝隙,夏天塞入冰块,以消暑气,冬天塞入火炭,以驱寒冷,可以说在享乐这件事上,无人出其右。
齐帝也做了一些改动,他在华阳殿修了一条密道,直通宫外。密道通常有两种用处,一种是藏匿逃生之用,另一种便是消息往来,用以收集各类情报。
齐帝是个贤明的君王,同时也是善于巩固权力的统治者。
他今天之所以不睡,可不是因为手里这本《天下计》有多么精彩绝伦,而是在等一个消息,一个确定无疑的结论。
御塌是一整方羊脂玉雕刻而成,边上有一圈雕花围栏,上有福禄寿三星,五只蝙蝠簇拥着一支桃枝,桃枝上有两颗晶莹剔透的仙桃,再看桃枝下还有一只小鹿,口中衔着一支玉如意。玉如意上嵌着两颗宝石,一黄一红,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嘎吱吱……”一阵细微的机关开合的声音引起了齐帝的注意,齐帝立刻放下手中的《天下计》,吩咐何春喜:“朕乏了,你退下吧,不必伺候了。”
“诺”何春喜应声,他弓着腰,一直盯着自己脚尖,目不斜视,只在关闭大殿门时,朝御塌旁的铜鹤看了一眼。
大门紧闭,四下无人,铜鹤慢慢移位,露出一个半人高的密道,一黑衣人从洞中爬出,单膝跪地道:“沙蝎,参见陛下!”
齐帝摆手示意他站起来回话,直截了当道:“说吧!”
沙蝎呈上一则消息,回道:“这是从突厥传来的密报,“蓝铃计划”确有其事,并且,这个计划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实施,如今那批孩子已然成长起来,类似柴元亮者估计不在少数。”
齐帝脸色阴沉,眉宇间全是狠戾,他还是小看了突厥,这些年相安无事,还以为他们会安分守己,谁知竟被摆了一道,“有名单吗?”
沙蝎为难道:“蓝铃计划太过久远且十分隐蔽,没有任何记载,只有突厥老汗王知晓,只是他在十年前就病死了。”
“朕知道了,说说另一件。”
沙蝎道:“陛下怀疑西南征粮数目,属下去查验的过程中,发现了另一件要事……”沙蝎抬头看了眼齐帝,这件事已然牵扯到了皇室内部,更涉及到皇位争夺,即便他是齐帝的心腹,也不敢在陛下面前直说。
“没什么避讳的,照实说。”
沙蝎道:“属下顺着征粮一事往下深挖,在一处山谷,发现了许多驻军。一开始属下以为这是地方驻军,在他们出操之时特地数了人数,发现足有三万之众。大齐律令,为了保护农耕,规定地方驻军不得超过三千众,突然出现这么多人且藏在山谷,确实可疑。”
齐帝打断他的话,直接问:“详情我自己会看密报,你只说西南征粮是谁插了一脚,那三万驻军又是听命于谁?”
沙蝎如实道:“是太子,缺的粮都被他囤了军粮,那三万驻军也是他豢养的私兵。”
“混账!朕还没死呢!豢养私兵,这是想造反了?”齐帝气的摔了茶杯,喘着粗气,沙蝎忙下跪叩头,“陛下息怒!”
“太子这件事,朕自会处理,你去给我查,与柴元亮私交甚好的大臣统统别放过,我宁可血洗京城,也不能留下一颗毒瘤!明日我要见到名单!”
“是”沙蝎得令退去,齐帝静坐在御塌上,眼中风云变幻,他回想着每一个大臣的脸,明明都是那样的忠诚,那样的正直,包括柴元亮一直以来的恭敬和熨贴,那都是假象。
“东家,快醒醒,您怎么就睡这儿了?这个牛天宝怎么守夜的?!”小方一边唠叨,一边收拾昨夜吃剩的锅子。
孟青宁捂着脑袋坐起,眯着眼睛,有气无力道:“小方,给我倒杯茶。”
“好嘞”小方应声放下手头的活,给她端茶过来,见她一脸难受,便道:“东家这是喝了多少酒,我刚才一摇酒壶都空了。”
喝下一杯茶,感觉略好了些,孟青宁把茶杯递过去,道:“没喝多少,又不是我一个人喝的。”
小方一咧嘴,八卦道:“哦,那人来了?谁啊?是那个寒公子吗?”
孟青宁心虚道:“你别瞎说……就是一朋友……”
知道她在敷衍,小方撇嘴,“您快起来吧,等会大东家一来,魏公子肯定随后就到。”
此刻酒醒,孟青宁想起了昨晚她对寒山说的话,她都说了什么……怎么会说他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呢?即便是看不惯,也不该直接捅出来,头更疼了,孟青宁拍拍脸,迷迷瞪瞪回道:“知道了,我这就走人,不当电灯泡。”
小方瞧着她的背影,嘟囔道:“电灯泡?又是什么新菜品吗?”
再过些日子便立夏了,天渐渐热了起来,孟青宁走了一路就晒了一路,到孟府她脸都给晒红了。
管家陈伯笑眯眯的给她开门,见她都被晒蔫了,关切道:“小姐何必走着回来,脸都晒红了,差人报个信,我让老王接你去。”
孟青宁笑着拒绝道:“我年轻不怕晒,下回撑伞就好了。”
陈伯赞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今天家里有喜事,你快进去吧。”
喜事?什么喜事?孟青宁一脸狐疑,到秋氏院子里,发现她正差人打扫,边边角角都不放过,又让人把花瓶里枯了的梅枝扔了,换上园子里刚开放的杏花。
“阿娘,陈伯说咱们家有喜事,什么喜事啊?”
秋氏笑道:“你兄长昨夜找我了,说最近要带姑娘来,让我们相看。”
孟青宁错愕道:“什么?大哥要带姑娘来?是谁家姑娘?怎么从没听他说过。”
“鸣儿没说姓甚名谁,既然他想带回家给我们看,一定是他认定的人。”
完了,孟青宁心头一凉,钟情还眼巴巴想要嫁给兄长。兄长也真是的,谈恋爱也不明说,你要早告诉我,我还能帮你劝劝钟情,让她想开点。
“今天就过来吗?”
秋氏道:“他也没说什么时候来,总归是鸣儿的大喜事,早一点准备,也不至于在关键时刻出丑。”
到午饭时候,只有她们母女俩一块儿吃饭,因为大齐官员作息是没有回家吃午饭一说的,一般都是在衙门用饭,吃过饭休息一个时辰,到点就干活。
饭后,孟青宁叫上老王女儿春秀,上街买些布料,快立夏了,肯麦楼的员工也要换上夏季工作服,再不做夏装,就迟了。
主仆两人上了街,街市与从前无二,还是一番热闹景象,做小买卖的摊贩,沿街叫卖,引得不少行人流连。孟家有固定采买的布店,位置并不在坊市中,而是闹中取静,在一处巷子里开店。店主人自己开的作坊,自己染布,虽然产量不高,但质量优异。
“行行好!姑娘,给口饭吃吧!”主仆二人刚转进巷子,便被一个老乞丐拦住了去路。
春秀把孟青宁挡在身后,怒道:“你不长眼啊,差点撞到我家小姐!”
老乞丐忙作揖道:“小姐行行好吧!老乞丐三天没吃东西了,我饿啊!”
春秀正要骂,孟青宁拉住她道:“罢了,给他些银子,咱们还有正事。”
春秀扔给他一粒碎银,拉着孟青宁快步走去,谁知还没走到巷尾,又碰上了一对母子乞丐。
一问才知,都是老家遭了灾,来京城讨生活的,孩子一直跟在这位妈妈身边,虽然浑身脏污,衣服却是完整的,脚上还套着一双破布鞋。
孟青宁很同情他们,便给她两吊钱外加二十两银子,道:“这两吊钱你置办些吃的用的,银子收起来,别被人看见,回家去买几亩薄田,耕种起来。”
那位母亲当场就跪下了,感激道:“多谢小姐,小姐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子永世不忘!”
孟青宁扶她起来,道:“你快回去吧,小心被旁人盯上。”
那母子俩一步三回头,春秀撅着嘴,道:“小姐,您怎么说给就给?二十两,够他们花好几年呢。”
孟青宁叹道:“连京城都有这么多乞丐,其他地方就更不用说了,能帮就帮吧,权当给自己积福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