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这样沉重过,高耸青灰色的屋脊像沉重的山峰,遮住了武候将军府唯一的光亮。
百姓唏嘘,朝廷震荡,这样一个人的陨落,无异于一场地震。齐帝内心越发沉重,眼下的困境还未摆脱,虎牢关陷落,崤山以北全部沦陷,这时候必须要有一个人挑大梁,问题是他要派谁呢?
齐帝的痛苦,群臣大概有所感受,因为齐帝在朝堂上,当众宣读了讣告,念到动情处,潸然泪下,令人动容。
赏赐像流水一样涌进了将军府,不仅夫人们得了诰命,就连刚得了战功的寒渊也被提拔为正五品校尉。
这诸多赏赐,唯独对谁来继承爵位只字未提。这是什么意思?不仅朝臣在猜,将军府也在猜。
停棺有三日和七日之说,一般普通百姓至多三日,但王侯将相按照礼制需停棺七日,故而亲眷子弟要守灵七天。
这些日子阖府上下都忙坏了,就在寒武纪出殡的前一天,寒渊却不见了,准确的是凭空消失了,所有地方都找遍了,就是不见人影。
白裳雪在出殡当日,在众人面前指着寒山逼问寒渊的下落,寒山冷眼静看,一直不作声。
“各位都看见了,他平时骄纵狂妄,从不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将军尸骨未寒,他便下手害他弟弟。我那孩子心地纯良,不知防备,想来已被他得逞,往后我该怎么办?”
白裳雪哭的肝肠寸断,一众宾客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人站出来。
寒山内心冷笑,这些人做惯了墙头草,对于审时度势这种基本技能,他们一向炉火纯青。
“我父亲为国捐躯,我绝不允许有人在他出殡之日捣乱!既然大夫人不想送父亲一程,就别送了!来人!把大夫人送回御澜院闭门思过!”
“是!”庞飞带着一队护院听令前来,围住白裳雪主仆,任凭她们如何威胁,仍旧执行寒山的命令,把她们强行带走了。
少了聒噪的人,寒山朝众宾客行礼道:“死者为大,寒山无奈出此下策,今日让诸位看了笑话,大夫人伤心过度,难免胡言乱语,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这可不就是杀鸡儆猴么,将军刚过世,大夫人就关禁闭了,这将军府到底谁说了算,众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继承不继承,也不过是个形式。
出殡不仅是力气活更是麻烦活,一板一眼都要按照礼制来,即便寒山身体再特殊,为了不落人口实,他嘱咐仆人扶他下轮椅,该行跪拜就跪,该鞠躬时鞠躬,一套流程做走完,他后背都湿透了。
两座新坟两两相望,花了更多心力,一座是寒武纪的,另一座却是他母亲张贞娘的。
按照一般惯例,夫妻双方过世后,都是要合葬的。但寒山不愿,理由也十分充分,“我父亲非一人之夫,而我母亲也并非他此生挚爱,他们之间的缘分不过是形势所迫,不葬也罢,来世不遇见也好。”
如此又过了十来天,无论开年多么坎坷也没挡住春的到来,第一场春雨如约而至,孟青宁倚着门框看雨,随口道:“小方,帮我烫壶杏花酿。”
小方是店小二,他刚把空荡荡的大堂客桌擦了一遍,这些日子麦肯楼的生意寡淡,尤以这两天为最。
他取来酒,倒进铜壶,又把铜壶放在红泥火炉上,随手添了木炭,道:“最近生意是不太好,但咱们还算不错,起码比别家酒楼要好一些,您可别想不开,喝闷酒。”
孟青宁道:“谁要喝闷酒了?我在等人。”
“等谁?谁疯了会在雨天来店里喝酒?”
“这你别管,今日没生意上门,你早些回去吧,我看着就行。”孟青宁神秘笑笑,继续倚着门边朝门外望去。
天色渐暗,门外的雨淅淅沥沥不见停歇,杏花酿温了又凉,凉了又温,她要等的人却不见上门。
孟青宁叹了口气,回眼一瞧,红泥火炉里的炭火已熄,提起小铜壶发觉入手尚温,心想:从前下雨天一定要做的事就是吃火锅干啤酒,既然无人作陪,就自当回忆从前了,火锅和酒一个也不能少。
说干就干,她从厨房搬来锅子,调料都是现成的,菜的花样不多,可喜的是最近她成功弄出了粉条,即便条件不如现代,她一样心满意足。
火烧的旺,没多久锅便开了,火锅的香味直钻鼻子,粉条和炸肉丸子都已熟透。孟青宁夹了几筷子,大口吃,熟悉的味道像是与过去连接起来,好吃到让人流泪。
一口酒,一口菜,孟青宁吃的热火朝天,人却早已泪流满面。
“连吃带哭,鼻涕眼泪都粘筷子了。”
孟青宁猛的抬头,一张帅气的脸正戏谑的瞧着她,温柔而专注,大概是酒意麻痹神经,她满脑子都是:寒山来了……一直愣愣看着,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见了我竟一句话也没有?”寒山坐下,拿过她的酒杯,倒酒喝,“不错,入口绵柔,有花香。”
孟青宁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道:“你还好吗?”
寒山漫不经心道:“不好不坏,如今街头巷尾怕是都在讨论我如何害死寒渊,苛待大夫人。他们也不想想我一介残废,如何害人?”
“可你不是啊。”
寒山放下酒杯道:“你这是何意?”
孟青宁脑子很乱,某些话却好似不受控制般往外蹦,如果在她清醒时绝对不会这么说,但这个时候她却有太多问题想问。
“寒渊和白羽宁的事是你设计的吧?寒月芙的事也是你刻意为之?你别说你不知道,这种做法不觉过于卑劣吗?”
寒山难以置信道:“你说我卑劣?”
孟青宁反问:“难道不是吗?你与大夫人的恩怨是非,为何要牵连到两个无辜女子?为何要牺牲旁人的名节?”
“寒渊当日对你虎视眈眈,白羽宁更是甘当棋子,他们的下场咎由自取。至于寒月芙,我虽然有意放任她接触外男,却从未指使人强迫她。”
“那寒月茉呢?我听说你为她寻了一门亲事,是那个换妻如换衣的风流王爷萧天祚?”
“京城才俊多不胜数,她偏偏看中萧天祚,明知是火坑也要跳,我凭什么要拦?”
孟青宁被他的话,拱起了怒气,“就你无辜,你是将军府最纯洁的人!你什么都没做,比做什么都可怕!白府落败是他家咎由自取,寒月芙是她识人不清,寒月茉也怪她有眼无珠,那寒渊呢?莫名失踪也与你无半分干系?”
寒山眼中的热火被悉数浇灭,他受伤的问:“你从头至尾都没有信过我?”
孟青宁垂着眼,不愿看他的眼睛,道:“你帮过我,我很感激,但我无法理解你的做法,冤有头债有主,你真是太可怕了。”
寒山突然歇斯底里道:“我可怕?当初白裳雪给我下药,我一夜残疾,谁又怜悯过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只看她们可怜,我呢?为了重新站起来,付出了多少努力,你明白吗?”
“我不想知道!生而为人,有所为,当有所不为!你这种无差别报复,恕我不能苟同。”
孟青宁仰着脸,一派正气凛然,这张令他心动不已的脸,说出的话却是这样伤人。寒山也呆了,满心的欢喜像颗泄气的皮球,再也生不起一点勇气。
“既如此,你多保重,多谢款待。”寒山又喝下一杯酒,放下酒杯抱拳告辞,独自走进夜雨中。
他没带伞?这个念头在孟青宁脑中一闪而过,随后她又想起方才两人的对话,不由有些后悔,他才逢巨变,说这些干嘛?
酒的后劲慢慢上头,孟青宁醉的迷迷糊糊,她直接趴在桌边睡的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进来两人,其中一人把她打横抱起送到床榻上。
另一人抱怨道:“她这么不识好歹,公子何必去而复返?”
这两人正是寒山和庞飞,寒山始终没说话,帮她盖好被子,临走之时还帮她上了烊板,免得半夜被人袭扰。
回去的路上,寒山突然道:“我母亲曾说过,若见一人欢喜,己心尤甚,便是喜欢。”
庞飞恍然大悟,“公子喜欢孟姑娘?”
寒山喃喃道:“单恋有什么用?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