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七月初七。后宫，小冯姑娘约各宫嫔妃带着皇子公主过来茶话。

听说南国有地方风俗，女子专在七月初七这日穿针引线，以求心灵手巧，叫乞巧节。

小冯姑娘特意准备了针线绸缎，让王贵人教几个公主刺绣。

小女孩们叽叽喳喳的，一会儿秀歪了，一会儿被针扎了手。

渠沮夫人不屑：听说南国的妇女，大门都不能出的，妯娌之间都见不着面，专就在家绣绣画画消磨时光。

太子弘在给皇后背诗：“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虽则七襄——”

小冯姑娘放下茶杯：“虽则七襄，不成报章。”

弘倚靠着小冯姑娘：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是“睆彼牵牛，不以报箱”。

院子里就听见太子背诗，很应景呵。浚满面春风的打外面进来，在皇后旁边坐下。

一屋子人放下手中的活儿行礼。

王贵人：皇上来得正好，看看公主们绣得好不好？

浚欲看小公主的秀罗，小公主却捂在胸前说什么也不肯，羞得满脸通红。

大家全笑了。

浚看着弘，对小冯姑娘：皇后把弘儿教得不错。

小冯姑娘：弘儿聪敏。

曹贵人：太子小小年纪都会背古诗了，臣妾在他这个年纪，连汉话都不会说呢。

渠沮夫人：好像你现在就能说全似的。要我说，姑娘绣花小子背诗都是些玩乐的功夫，男孩子刚猛能打仗才是正经呢。

没人接茬。

又过了一会儿，曹贵人说：皇后最是风雅，特意备了节日家宴，请皇上跟赏光跟我们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可好？

(四十一）

夜间，浚喝了酒，一时睡不着，在镜前帮小冯姑娘卸妆。

拓跋浚：下午她们又挤兑你了？

小冯姑娘：没有，说孩子的事。

浚擦小冯姑娘脸上的花黄：还是存在种族偏见。

小冯姑娘：汉文化渊源，可见其文化自有道理，凡是好的，自然要接纳要学习，咱们国家民族复杂，定要要包容才能长久安稳。

拓跋浚：那些老顽固可不干。

小冯姑娘接过手绢继续擦脸：只要你不顽固就好。

拓跋浚：你看看有些元老，朝廷上言语粗鄙，行为犹如山野村夫。我一提让他们学习中原文化礼仪，他们就搬出老祖宗压我，说什么不要忘本的话。

小冯姑娘：你重用汉臣，他们心里不服。

拓跋浚小冯姑娘的头发在手指上绕个圈儿：哎，就是让他们看着，谁有本事用谁，谁家文化有道理就听谁的。再对着干我就请出皇爷爷的马鞭当庭抽他们。

小冯姑娘：动不动就想动武，你还说人家粗鄙。

浚接过手绢，糊弄着擦小冯姑娘的眉心：我也就跟你说说而已，在他们跟前就动嘴了，哪敢动武——饿了，晚饭尽听她们热闹了，没吃饱。

小冯姑娘：那我去小厨房弄点儿吃的来，顺便再喝点儿？

拓跋浚兴奋：皇后最近越来越不严肃了。

小冯姑娘起身弯着腰，脸对着浚：我早就想通了。打小把自己绷的太紧，不舒服，别扭。总跟自己过不去似的——妆给我卸仔细了，这黄粉太难擦。

拓跋浚：你哪儿会做饭呀，让他们去弄。肉要肥的，酒要烈的，内侍们不准往外说今夜又喝酒的事儿——脸行了，擦干净了。

酒肉上席，灯如白昼。醉酒的红脸皇帝和忘照镜子的黄脸皇后，又吃又喝又唱又跳。

后半宿，俩人东倒西歪的躺着。

小冯姑娘踢一下浚：别睡着，一会儿该准备上朝了。

拓跋浚眼皮半掩：不行了，小睡一会儿。

小冯姑娘摇浚的胳膊：别呀，你一睡着就起不来了。

拓跋浚：要不今天不去了。

小冯姑娘：刚出门巡查回来没几天，总得把手头堆积的事情处理完。一年有数月不在宫中，还要偷懒。

拓跋浚揉眼睛：明年开春去信都，你跟我一块儿去。

小冯姑娘坐起：你说真的？哎你起来，没喝多吧，起来起来。

（四十二）

国事繁忙，多有耽搁。待启程信都，已过二月。

一路东去，沿途查看各郡县民情。行了四五日，气候渐暖，到底不似平城寒冷。

中午日头暖和，浚命人停下车辇，牵过马来，与小冯姑娘骑马而行。

跑了一段路，行至一片开阔的地界，两人慢下来边聊边等后面的车队。

小冯姑娘：以前只知你素喜外出巡幸，如今终于知道巡幸之乐了。

拓跋浚：儿时最快乐的事就是跟随皇祖父外出巡游，天天在宫里待着多腻，功课又多，限制又多。外出有看不完的新鲜，玩不完的乐子。那时候不是没想过，当皇帝真好，可以随时出宫去，想去哪儿去哪儿。如今看来，这是当皇帝唯一的好处了。

小冯姑娘：我就说，你这一年至少有两三回一走数月，边巡查边游玩，倒是如了你行走天下的夙愿。

拓跋浚摇头：我的夙愿是由性而起的走，自由自在的行。这般车马环绕，明察暗访，日夜兼程，回宫还得给那帮大臣总结问题。自然游玩的心性大减。

小冯姑娘：确实路途辛劳。这样长途行路只在我被押解入宫充奴时走过。太久了，记不清走了多少时日，当时只觉着日日都是赶路，一路越走越荒，走不动，必须走。离家的路那样长。

拓跋浚：信都并没有长安那么远。比起你从长安来，大概只有一半的路程。信都是你和皇太后的故国燕国的所在地，之前去巡游时我就想一定带你来看一看。

小冯姑娘：燕国早在我出生前就亡了，我皇祖父降给你皇祖父，我到你们家嫁给你。国亡了，家没了，我就是无家可归，无国可依。

拓跋浚勒缰停马：说得还挺凄凉。

小冯姑娘跟着勒缰停马：想想就挺凄凉。

两人一通笑。

拓跋浚：我还怕旧地故国引的你伤感呢，还想着在你家旧宫殿的位置给你建个皇后祠，立十二通七尺大碑刻满赞美之言，日后让你流芳千古。忘了你就不是个伤感的人。

小冯姑娘：别闹。见都没见过的故国，伤感什么呀。

拓跋浚：所以注定你是大魏皇后，注定要和我一起为大魏奉献一生。

小冯姑娘：你就放手干吧。

（四十三）

某地有年过八十岁者，拓跋浚亲前往会见，询问生活日常。

老头身子健朗耳清目楚还挺幽默，见了皇帝就夸：这么小个娃娃就能把皇帝当得这么好，不简单。

拓跋浚：老神仙寿岁高，使子孙能有机会尽孝膝下，乃阖家之福。下令：凡家有百十以上老者的，可免一子服徭役。

遇丰收年，百姓吃饱喝足有余粮，多余的粮食拿出来酿酒，饮酒之风大起。多地发生酒后滋事打斗，官员醉酒误事，还有官民持械斗殴。

拓跋浚：喝点儿酒就搞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都是大爷，什么酒品。下令：禁酒。平常买卖酒的开酒馆的，一律犯法。唯独婚丧嫁娶时可以限时喝，大喜大悲之际缺不了那一场醉。

有郡守县令钻法律条文的空子，私自增加课税名目，也不管百姓交不交的起，先把加收的部分克扣了，剩下的才上交财务。数目不够，就推脱说是民众拖欠赋税。

拓跋浚：朕即位以来，多次调整减免苛刻的征收，为的是让百姓安军乐业，能适时耕种，休生养息。赋税徭役并不重，而每年税收却一再拖欠，百姓埋怨。都是在职官员过于贪婪，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下令：官员死罪。把以上我说的昭告天下。

平城背靠草原，面向中原，道路通达，街市商业繁华。常见匈奴驼队驮来一捆捆散着腥味的兽皮，讲着半生不熟的鲜卑话，与高丽人交换手工生活用具，与汉人换粮食。城中杂居着高丽、高车、丁零等各国人，操着各国语言，相互通婚，共同生活，整个儿一国际大都市。

人多的地方事儿也多。今天高丽人鄙视羯人军队有吃女人的习惯，明天汉人嫌邻居鲜卑人家的牛粪太臭，后天鲜卑人又笑话高丽人个子矮。时不时的轮石头甩鞭子。

拓跋浚：自古形容一个地方的风化都说是民风淳朴，可咱这儿就是民风彪悍。都那么冲动呢，那么好斗呢。城里城外两千多寺庙上万个神佛都不能让你们冷静的。有空多拜佛多读经，陶冶情操，净化魂魄，诸恶莫作，诸善奉行。

拓跋浚顶着压力连续颁布诏令：提倡节俭、改革赋税、禁止过度猎杀。派遣三十人的巡查组前往各州郡，监督官员执政，鼓励百姓安心种植。并多次亲自出巡查访。

几年时间，大魏户口充实，经济昌荣。

（四十四）

每次出巡归来，处理完事情，浚再晚都要到皇后宫中，屏退宫人，就地而聊通宵。

烈日下考察民情，长灯下彻夜论证。朝堂上风云诡谲，深宫中长灯不熄灭。

皇冠退去，两人和最初一样安心的相伴。没有寻常夫妻的甜腻逶迤。共同的雄韬伟略、江山大计让他们携手站在一起，依附着度过每一个飞转的日升月沉。

小冯姑娘早已不在意哪个贵人生了孩子，哪个夫人得了宠。

共同的事业比单纯的儿女情长更牢固，是将他们捆绑在一起的伟大的理想，是不可分割的生死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