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济水边,青州。两军对垒,旗鼓宣天。
宋军主将殷孝祖:打了不到一月,尔等败了四回,还敢打。
魏军主帅封敕文:胜败乃兵家常事。打了才能胜。告诉你们皇帝刘骏,犯我边境者必死。
殷孝祖对手下副将嘀咕:他说什么,鲜卑话?
副将:汉话,口音重。不是鲜卑人。
封敕文见对方不回话且私下议论,怒喝道:叽咕啥呀,打吧。
殷孝祖笑了:尔等野民不回草原牧羊,跑到水边夺我地盘,打输了就往水里跳,一个个跟秤砣似的往下沉。笑的我们都没力气打仗了。
封敕文大喝一声打马上阵,马蹄卷起一阵土。
平城,太和殿后殿。
一屋子人围着军事地图讨论战事。前线兵败的战报屡屡送来。
拓跋浚:朕欲遣征西将军皮豹子率三万骑兵援战前线。
火气太大,嘴角的火疖子一说话就疼。不得不用舌顶着。
众臣正讨论,有内侍呈上军报:趁我军与刘宋交战之际,有蠕蠕残部屡犯北境,大有挑起征战之势。
屋里炸开锅。众人言说纷纷。
贺源:青州战事不容乐观。历来我大魏与刘宋以长江为界,势力相当不足为俱。然蠕蠕数十年来野心不歇,一有机会就侵犯国境,掳掠百姓牛羊。
拓跋浚推开内侍递上来的茶水:皇祖父曾三次御战亲征攻打蠕蠕,其主部几乎散落退回草原深处。老实了好一阵子,如今又来趁火打劫了。
贺源:很难说不是刘宋与之勾结,想掣肘我们。
拓跋浚:朕一向主张对外亲和,以休养民生。本无心与刘宋开战,若不是他们在济水边上修城威胁边境,朕才不得已出兵。
贺源:眼下最重要的是击退蠕蠕。
拓跋浚盯着地图:何止击退。蠕蠕是皇祖父的心病,更是大魏的心病。蠕蠕以为我们此刻对战刘宋,无力抗击,朕亲自要让他们看看大魏的兵力。
众人一惊:皇上打算怎么办?
拓跋浚:当前刘宋并无心越过黄河,仅是守住青、兖二州。告诉封敕文和皮豹子,能打过就打,打不过就撤。至于蠕蠕,朕决定亲率十万骑兵攻进蠕蠕,斩草除根。
拓跋浚:众卿无需多言,朕意已决。
(三十六)
旌旗连天,战马嘶鸣,十万大军,十五万战车,集结于城西武州山前。
拓跋浚身着战袍,率文武大臣及出证将士朝拜神山,祝祷出师胜战。
军马开拔,绵延千里,西北而上。
十一月的草原,早没有齐头高的肥草,入秋后就牧民赶着牛羊离开。旷野无边,大风卷着沙土和枯草扑面而来。
天寒地冻,一路越走越荒凉。风没有停的时刻,只有猛和缓。把人的皮都吹干巴了,接着就裂开一道一道的口子。
沙漠也是兜头兜脸的风沙和彻骨的寒冷。
这是拓跋浚第一次亲自带兵出战。铁甲寒衣。车马劳顿。想来鲜卑祖先百年来一路迁徙,历经多少苦难。
穿过草原,翻过大青山,继续行军沙漠。
拓跋浚一路上与将士风餐露宿,同披战袍,同赏残月。
有时夜晚睡不着,出了营帐往士兵的营地那边溜达。
老将自不必说,常年在外征战,早已习惯军营生活。
许多年少的士兵,都是第一次离家,凡事都新鲜的很。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第一次进沙漠,第一次骑这么久的马和这么多的人同行。
到底精力充沛,辛苦行路一天,一顿晚饭就能恢复体力,摔跤比武玩上一阵子。
围着火堆烤猎来的野兔和鸡,欢天喜地的讨论一路看到的奇景。再就着满天星斗入睡,梦中念着家乡一个姑娘的名字。
仿佛是参加一次集体旅行,忘了目的地是生死瞬间的战场。
拓跋浚自己不过一十九岁,却心疼起这些少年。十几岁第一次离家万里,却是奔赴沙场,流血杀敌,不知能否如期归家。
(三十七)
行军数月,到达蠕蠕复地。
拉开阵势,安营扎寨,鼓舞士气。
与打水站不同,草原本就是鲜卑人的家,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地方。大魏骑兵向来训练有素。如今终有用武之地,军中信心十足。
战书早已送到,并无回应。箭上弓,战鼓鸣,敌军却在哪里。
派去打探的使臣来报:蠕蠕首领处罗可汗早已率部远逃,不见了踪影。
拓跋浚和众将面面相觑。
一路上讨论了无数次作战术方略,十万军马做好了长久苦战的准备。万万没想到不远千里前来攻打,结果竟然无敌可杀,无贼可拿。
不知这是处罗可汗故意想要拉长魏军战线,还是真的弃部落而逃。犹豫了一日,还没商量出个结果,是追还是回。
终于,士兵报外面有蠕蠕使者求见。
营帐里挠头的将军们立刻两眼放光。
拓跋浚去会客营帐接见使者,原来是蠕蠕别部的几个首领前来投诚,证实处罗可汗的确是逃了,并无应战的打算。其余别部的首领更无开战之意,愿率千余帐落投降称臣。
送走几个首领。拓跋浚绕到营帐后面。
一堆偷听的将领在那乐呵:这下好了,不用打了,还白落那么些东西。
年轻的副将有些失望:大老远的过来连个蠕蠕的人毛都没见着。
老将踢一脚副将屁股:愣蛋子,非得让箭穿了胸膛,骨头埋在这儿才高兴?你爹娘哭瞎眼。就当皇帝出钱请你出来旅游一圈儿不好吗,管吃管住管长见识,还发军饷。
拓跋浚没忍住笑:这一圈儿下来挺费钱。
老将不好意思:您来啦。那个,您也甭心疼钱,这不也不白来,来一趟放心。再者也没开打,不然一打不知道多少时日,更费钱。
拓跋浚:的确,打仗最费钱,劳民伤财的。拿钱干点啥不好,非打仗。
众将都喜气洋洋的:可不是嘛。
拓跋浚:在蠕蠕的地界立个碑,上面写:大魏拓跋浚率十万大军到此一游。大胜。
班师回平城的路上拓跋浚很高兴,看着士兵们年少的脸,他们或许想建功立业,或许想杀敌报国。而他,只想把他们平平安安的带回去。
(三十八)
还至宫中,拓跋浚在朝会上再次重申:少打仗,多休养。
至此只一心一意的柔和治国。
午后,秋高气爽,浚会见完大臣,就往皇后宫殿走。
一进院子,见小冯姑娘靠在长椅里,蚕色长裙随风荡漾,目光跟着秋千上的太子弘起落。
浚做一个噤声的示意,轻声走到弘的背后,猛的把秋千推到飞起。弘又乐又怕,连声尖叫。
小冯姑娘在一旁鼓劲儿:往高推,往高推。
玩儿了一会儿,内侍过来请示太子该去练习骑射了。
弘赖着不想走,小冯姑娘耐心的哄劝,直到浚发了话,太子才不情愿的跟着内侍走了。
两人坐在院子晒太阳。
拓跋浚:你也太惯他了。
小冯姑娘:还是个孩子,总是要多些宠爱的。
拓跋浚晒得舒服,顺势躺下了,头枕着小冯姑娘的腿,眯着眼睛打盹。
小冯姑娘:关中那边最近怎样了?
拓跋浚:目前还算稳定。毕竟人口太杂,难免有个小暴小乱的。今儿西北上报,说边境上有一批老百姓,一会儿越境投敌,一会儿又往回跑,简直就是墙头草,那儿边风大往那边儿倒。弄得守边的将士都没办法了,成天跟在他们后边儿跑。
小冯姑娘戳着浚的心口:要想让他们都不跑再安定下来,只有安定这儿。
拓跋浚:话是这么说。这些年我给的政策够宽松了,就是不想逼他们,让他们安心。所以我登基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恢复佛道,也就是归还信仰,让大家安心的意思。
小冯姑娘:佛法包容,无种族之别,无地域之差。正是长久的求和之道。
拓跋浚:目前各地的寺庙又重盖,佛像也都立起来了。这也是恢复百姓信心的一个过程。长远看,就是求和。
小冯姑娘:这样好。人人有信仰,心有所归有所依傍。各族融为一家,这个家,就是佛家,即是国家。
拓跋浚睁开眼睛,拉过小冯姑娘的手遮住日光:既然佛家和国家是一体的,咱们就建一座能代表国家的寺庙。
小冯姑娘:什么样的能代表国家?
拓跋浚:大,很大的。皇后听说过吗,西域的佛寺都是在山崖中开窟,开出的窟有门有窗,里面依着山壁凿刻佛像,甚是奇伟。咱们何不效之建寺,不仅仅是效之,还要越之。
拓跋浚站起来比划:咱开几座百尺高的窟,凿几尊七八十尺的大佛,墙壁上雕数千尊小佛像,只要山不倒石不烂,就能立他个千百年。
小冯姑娘:越说越离谱。
拓跋浚:皇后别不信,等着看吧。我已请昙曜法师去办此事了。
小冯姑娘:就是新任沙门统的那位?
拓跋浚:正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几年前东巡车队的白马突然咬住一个和尚的袈裟不放,当时我还说白马驮经,能识真佛,果然那人便是父王生前多次提起的高僧昙曜法师。师贤法师体疾已不能掌事,故由昙曜接替掌管沙门统。
小冯姑娘:听闻昙曜法师博学多闻慧律深厚,又历经磨难以身护法,由他办必定好。
(三十九)
次年仲春,昙耀上表:城西武州塞山水灵秀,皇家祈福之地。于南麓开窟五所,各建佛像一座。按每座佛像高六七十尺的规划,可以称得上世所罕见了。
拓跋浚:武州塞是通往旧都的要道,军队和往来商贾都要通过那里。况且武州山山势雄宏,符合皇家风范。就这儿了。
一时间,各地能人巧匠汇聚平城,还请了不少外国工匠技师,国库开支和全民热情作为保障,灵岩寺的修建,轰轰烈烈的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