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居住在城中的，大部分是富裕的百姓。可一出了城，城外的就是那些贫农或奴隶。

这些人在广安郡陷入饥荒时，往往是最先抗不住的。他们一年劳作到头，却没有什么积蓄，一场灾难足让他们家破人亡。

他们感念赵无命的计策，让广安郡有了足够的粮食，使他们一个个能活下来。

一村村的人，扶老携幼，在道路两旁给赵无命磕头感谢。

他们手中拿着粗鄙的食物，大多是一些野菜或者山果，几个鸡蛋便是难得贵重的物品了。

赵无命看着这些劳师动众的人，微微有些泛酸。他只是为了玉明诗才出谋划策的，收益最大的也并不是这些本就一无所有的人，可是他们却给了赵无命最真诚的感谢。

一个扎着总角的小女孩，最多不到十岁，穿着陈旧的青麻衣，手里拿着一个野果，畏畏缩缩的站在路旁，一脸期待的看着赵无命。

赵无命下了马，走上前，蹲在她身前，温柔的说道：“小姑娘，这是给我的吗？”

小姑娘紧张到结结巴巴，一会摇头，一会点头。

“这是给赵爵爷的……大家说赵爵爷来了……爷爷说您就是……可是上次村长家的胖三儿说爵爷像神仙……从来不走路，也不骑马……”

赵无命笑了：“不走路也不骑马，那该坐车吗？”

小姑娘摇头。

“神仙都是坐在云上的。胖三儿还说，爵爷有山那么高，吹一口气就能刮风，挥挥手就能下雨。所以，你不是赵爵爷!”

玉明诗在旁边听得苦笑不得：我这是嫁了个怪物吗？

赵无命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那你为什么要给赵爵爷吃果子？”

旁边的大人们都围观着，不敢随意吭声，不过都关切的看着小姑娘，羡慕小姑娘的运气，居然能跟侯爷和爵爷说上话。

“爷爷说是赵爵爷让我们吃上了饭，我怕肚子饿，怕没饭吃，所以要感谢赵爵爷。”

赵无命叹了口气。

“那你现在能吃饱了吗？”

小姑娘缩着脖子说：“有时候可以吃饱呢，爷爷说过段时间秋收了，就会好一些了。”

赵无命点了点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普通人哪有什么像样的名字，更何况还是个小女孩。

“我叫阿蛮，爷爷说我是个女孩子，要是蛮横点，可能会好养活。”

赵无命拿过阿蛮手里的野果，然后对着她说：“阿蛮，会越来越好的。起码，会可以吃饱的。”

赵无命心思翻涌，并没有再说什么，直接上马离去。

“阿哥，那是给赵爵爷的……”

小姑娘的话音还从身后传来，一直细小的声音此刻却大了好几倍，似乎对赵无命抢了她要给赵爵爷的礼物的不满。

“这小姑娘家是佃农还是自由民？”骑在马上的赵无命回头问道。

侯吉自然已经打探清楚了，当即回答：“他们家是自由民，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农夫，发妻早亡，儿子前年染病死了。媳妇因为家里只有公公一个男人，怕惹流言蜚语，不久就改嫁了。”

“家里大概有二十亩田，其中水田大概三亩，其余都是旱田。”

赵无命并不懂水田旱田的区别，不过听名字也知道，水田肯定比旱田好。不过他是个五谷不分的君子，重生后也没去过农田，根本不知道具体情形。

“田税是多少？”

“我朝律令是十税二，侯爷体谅他们艰难，特意下令广安郡民以十税一。”侯吉得意洋洋的给玉明诗表功，他虽然归赵无命使唤，但是时刻都不会忘了谁才是自己的主子。

不过侯吉令赵无命满意的是他机灵，任何事情都能打探好。赵无命要问，侯吉无所不说，赵无命不问，侯吉就当不知道。

“不对啊。”赵无命喃喃自语。

二十亩田，少说收成也有二十石粮食，十税一也还剩一十八石，大概是两千斤粮食。爷孙两人，一年能吃两千斤粮食？

把账算给玉明诗一听，玉明诗横了他一眼。

“自由民还要承担徭役、丁税、兵役、摊派等等，他家就他爷爷一个人，兵役肯定是要缴纳财物免除的。其他税、徭役等，若是不出人，也要出钱粮。”

赵无命一惊，问道：“这些有多少？”

玉明诗咬咬唇：“这些没有定数，如果碰上打仗、剿匪，又或者要大修道路、水渠，自然就要多。一般一个家庭，一年的各种税，至少要二十几石粮食。”

也就是说，如果阿蛮的爷爷任何税收都交钱粮的话，一年种二十亩地，还要倒欠政府几石粮食，而且还得不吃不喝。

那么可想而知，肯定有一部分徭役必须参加，这样一来，剩下的粮食才够两爷孙果腹。如果万一发生灾年，或者生病，又或者广安郡连续打仗……

艹！

赵无命这才明白什么叫‘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了’。

“所以遇上荒年或者疾病就得卖田换钱？田卖完了，就卖身豪门为奴？”

卖身了就要消除户籍，归入豪门奴籍，很多税收就能免除。

不过豪门的奴籍也不是这么好当的，遇上好心的家主还能活下去，若是遇上残暴的家主，打死一个奴，律令惩罚不过是家主赔偿苦主亲人一只羊而已。

就是这羊，也没有人敢要，毕竟你还是他家的家奴。

这样慢慢下去，自由民越来越少，土地兼并越演越烈。政府税收也会越来越少，土地被大地主兼并，这些大地主彼此联姻，成为影响地方行政乃至军事的绝对势力。慢慢中央权利慢慢丧失，或亡于农民起义或亡于大地主造反改朝换代。

如果碰上异族崛起，汉族内部却勾心斗角，或许会华夏易主，太阿倒持。

就算是换个农民当皇帝，也不过就是土地资源的再分配而已，几百年土地兼并后，一切会再次上演。

所以，没有千古的帝国，更有三百年大治之后必有大乱的说话。

赵无命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吗？

没有。

所谓的资本主义萌芽，共产主义改革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太过渺茫了。

不尊重历史的人注定要被历史碾碎，比如王莽。

历史就是一条奔流不回的河流，后退或者想要直接飞跃其中一段，都只会船毁人亡。

赵无命陷入了沉思。

他曾经思考过很多，毕竟他瘫痪了二十来年，很多时候，他都在思考。

或许他不是最聪明的，但是，多年独自思考让他明白一个道理。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有答案，或者，他根本没有那个能力找到答案。

那么，最好的结果就只有四个字：

力所能及！

赵无命不再纠结这个社会的形态，在马背上抬起头，这一刻，他的眼睛中重新焕发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