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脸三个字可以说是彻底地惹怒了姜越之。他蹬着车厢展臂而出,手掌一张一收,转眼间便又握着了两柄短匕首,杀向了那个虬髯汉子。
沈娇娘单腿旋转落地,手中短剑已经拎在了手里。
四周的匪徒见那白净后生持着匕首冲自家的大当家纵身过去,却没想着去搭把手,而是盯上了一旁的沈娇娘,色眯眯地冲着她直笑。
当
短剑直沈娇娘掌心拖出,破风而去,直直地钉在离她最近的那个匪徒脑门上。力道带着那个匪徒的尸体后滑了数丈之远,最终是摔在了树林里。
“这小娘皮还有脾气?兄弟们上!仔细别把那张脸给伤到了就行!”有人起哄,舞着朴刀就冲了过来。
人数多的一方在这时自然是占上风的,纵然沈娇娘功夫不俗,接连过了几招之后,也渐渐开始体力不支,手臂上挨了好几下,已然见了血。
前方姜越之和那光膀子的虬髯大汉打了数个回合之后,既然是难分胜负,可他余光见着沈娇娘挂彩,手上功夫便失了分寸,着了那虬髯大汉的道,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刀。
“娇娘,后撤!”姜越之捂着肩膀喊了一声。他手指之下,伤可见骨,浓稠的鲜血止不住地汩汩而出。
沈娇娘反手一刀捅在要近自己身的一个斜眼男人胸口,随后蹬着他的尸体朝后翻滚几圈,避开了即将砍在自己头上的这一刀。
她没空去管姜越之说了什么。
后撤?
前头是山,去路被这群匪徒给档的严严实实左边是河,此刻正是河水湍急的时候他们两个脚下踩的这一处河床地势平坦,便是要撤,也只能往右边这一处稀稀拉拉的林子去撤。
可撤了就有活路吗?
离最近的城镇有三里地,即便他们撤去这林子,也架不住对方人多,迟早会被追上。
但真就没路可走了吗?
沈娇娘眸光一转,点纵至姜越之身后,薅着他后颈一副便朝着河那边冲了过去。河流湍急,但这水去的是山南,若两人非要在死地之中求一线生机,那么这河水也不是蹚不得。
“你怕是疯了!往那儿跳,你们必死无疑!”
身后是那虬髯大汉惊愕的喊声。
从这一句话,沈娇娘听出了一些猫腻来,然而此时她已经顾不得去思考这群山匪是不是有求而来,她只知道自绝不能落到那群人手里。
快入冬的时日,河水冰冷彻骨。
沈娇娘拖拽着姜越之头也不回地跳了进去,浮沉之中,她解了腰间的銙带下来,将自己和姜越之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暗了下来,星子高挂,不见明月。
姜越之呛了几口水,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块大石头上,身上盖着半块锦袍,肩膀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
石头边燃着篝火,不见人,但能看到晾着的剩下半块金锦袍。
半晌后,远处有火光渐近。
沈娇娘单手抱着一只兔子和一兜子野果走近,另一只手举着粗制的火把。她见姜越之醒了,便嘱咐了一句:“别乱动,你肩膀上用的是最后一点金疮药,今天晚上若是没有起烧,说明进了水也没事。”
当然,若是起了烧。
那就是阎王要你三更死了。
姜越之动了动,想撑着手臂起身,无奈肩膀上的伤实在太重,于是就只能躺着,斜望沈娇娘道:“是我拖你后腿了,谢谢过你不杀之恩。”
他知道沈娇娘到底有多想杀了他,一如他最开始那样,恨不得啃其肉,喰其血。
“免了,倒是当不起姜国公你这声谢。”沈娇娘坐在篝火旁,一只手将兔子按在地上,另一只手从后腰处摸出一块薄薄的软刃来,手法干净利落地处理着兔子。
兔子发出了凄厉的叫声。
她不是没想过趁机解决了姜越之,然后将这事甩到王吉头上去。
可她到底是忍住了。
私仇之上,是国,是义。如今正是大兴用人的紧要关头,如姜越之这样的人留在李绩身边,只会助其事半功倍,对大兴百姓们来说,更是福祉。
姜越之勾着唇角仰天躺着,他身上的疼痛不能将他此刻的预约心情掩盖。瞧瞧,尽管他们走错了很多步,最终却还是绕到了这一处来。
篝火烧得噼里啪啦直响,处理干净了的兔子被一根削了皮的树枝串起,架在了火上翻烤。不多时,肉香便随着滋滋泛着的油花扩散开了。
沈娇娘的半张脸被篝火印得通红。
半晌后,姜越之突然说道:“我知道那个山匪是谁。”
“是王吉的人,还是闵正川的人?”沈娇娘眼皮都没撩起一下,语气平淡地问道。
她怀疑闵正川,这倒是叫姜越之愣了一下,尔后,他摇了摇头,说:“虽然只有闵正川与傅长缨知道我们离开陇右道的事,但这事不是他做的,闵正川虽然不得陛下欢心,但却是一心为国的良臣。”
接着,他又说道:“这个山匪名叫唐九,乃是襄南人,举家被牵累流放之后,逃到了陇右道与剑南道边界,寻了处地盘,做起了山匪。”
要说姜越之为什么能这么清楚。
因为他在上一世就与这个悍匪打过交道,如今几番交手,当下便回忆起了这一事。只是当初他并不知道这个叫做唐九的人为何屡次三番地出来施害于他,现在知道陈康生这个人的存在之后,便能想通一二了。
“襄南……陈康生……”沈娇娘一下子就将两人联系到了一起。
如此想来,竟是因为她在关外没有斩草除根杀了陈康生而生出的事端吗?可当时那个情况,她若是有时间杀了陈康生,新城这头指不定出什么岔子,倒是真有点顾头难顾尾了。
尽管如此,沈娇娘这该说的客套话还是得说:“这事怪我,我当时若是杀了陈康生,也许就没这事了。”只是说这话时,沈娇娘脸上可没有半点愧疚感。87
姜越之咳了两声,轻出一口气,说道:“若是能怪到娇娘你的头上,便应该是我呛水太多,呛到脑袋里面去了。”
兔子肉烤好之后,沈娇娘分成了两半,只是另一半给姜越之的,却是没有直接送到他手上,而是放在水袋之中,就着水继续放去了篝火上烤。
如今姜越之伤重,又呛了水,若是直接去吃这种荤腥,沈娇娘怕他受不住,反噬其身。
原本隐在云层中的月儿一点点爬了出来,圆若玉盘。
沈娇娘捏紧水袋的口子晃了晃,忽而抬头望月,蹙眉道:“姜国公上一辈子,也曾受过这样的伤,见过这样的月吗?”
不然,他为什么会突然知道山匪的身份?
“是,唐九数度暗杀于我,最成功的一次,便是埋伏在我们赈灾的路上,将我们二人送下了悬崖。”姜越之阖眼缓缓说道,“那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唐九如此恨我,以为只是我平素伤天害理时不曾记过的无名之人,眼下娇娘你将陈康生扯出来,便是将原本缺失的一环,给扣上了。”
那一世,陈康生做大,成了南边有名有姓的大商,隐隐有自成一国的征兆。而姜越之几度去赈灾的地方,都和陈康生脱不开关系,陈康生面上功夫做足了,没想到私底下却是请了人出手。
“我们?”沈娇娘注意到了他的用词。
姜越之偏头看她,月色之下,眸光灿比头顶星子。他点了点头,笑着说:“嗯,我们。”
曾经的我们。
沈娇娘起身过去,将水袋递给姜越之后,一言不发地坐回了篝火边。她不需要说话,脸上的神情便已经足够说明她此时的态度。
这儿只有姜越之在回忆过去,在缅怀过去,沈娇娘想让他知道,他身边的这个人和他成不了我们,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一夜无眠,到天亮时,沈娇娘不知从哪儿找来跟粗树枝给姜越之做拐杖。她扶着姜越之起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前头不远就是兴州,本来我们是要去那儿,但陈康生既然能在半路上堵我们,少不得就要在沿途的落脚点来埋伏。”
以他行商的本事,在兴州插几个暗桩再正常不过了。
知道陈康生叛国的就那么几个,杀了沈娇娘与姜越之之后,闵正川估计也好不到那儿去。不,也有可能陈康生现在就已经在计划着要闵正川的命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兴州去不得,我们身上没什么钱财,去了其实也是白去,不若继续走小路,沿着鸣水往西南州。”姜越之深表同意。
休息了一夜之后,他虽然能勉强行走了,但脸色十分苍白,嘴唇皲裂,看着精神头就不太好。
两人搀扶,走不了多远,所以沈娇娘在途径一个村庄时,用两根玉簪换了一头驴和一辆拉货的木板车。姜越之自然是躺在平板车上,沈娇娘来骑驴赶车。
“一路走兴城关、白马关,过定军山、中梁山之后,便能看到南郑了,我昨日打了些兔子熏烤了一下,刚才在村落里换了些干饼子,一路紧吧紧吧地凑活着,应该能撑到南郑。”沈娇娘侧坐着,伸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驴肚子,催它前行。
只是没换到药,因为村子里并没有医馆,大夫也没有,平日里村民们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是寄托于行脚医生过来帮忙看诊。沈娇娘和姜越之都等不起,便也只能作罢,继续上路。
一路走来,姜越之虽然没起热,但伤势也并没如何好转,伤口那儿时不时会因为颠簸崩裂,重新被撕扯开。但不管血流多少,他总之就是不吭声,即便是疼狠了,也只是咬着牙装睡。
兴城关是旧关隘,早在李绩登基的时候就已经弃用了,距今数载,但旧关隘的馆驿看着却如何潦倒,显然平日里该是有人落脚用的。沈娇娘连忙将驴勒停,随后便翻身下去,打算去那废弃的关隘馆驿里头看看。
吱呀
她推门而入。
馆驿的大堂里有一簇刚灭不久,还冒着烟的火堆,火堆旁有点点饼子碎屑,人要么没走远,要么没走。
“敢问是哪位大侠在此逗留?”沈娇娘握紧袖中的刃片,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句。
片刻后,大堂柜台后钻出来一个梳着双包头的小姑娘,樱唇杏眼,看着娇俏可人,不像是流落在外的。她瞪着大眼睛瞧了一会儿沈娇娘后,小声问道:“你是谁?你是坏人吗?”
是个孩子?
沈娇娘愣了一下,抬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含笑道:“我不是坏人,只是路过此地,进来看看。小姑娘,你家大人呢?还是说一个人在此地?”
“我就一个人,你是路过?你要去哪儿?能把我带上吗?”小姑娘眨了眨大眼睛,眼神中透漏了一些希冀出来。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
但看这地上火堆及时被扑灭,而人又能快速躲去柜台,便知道这孩子应该是个谨慎小心的。可现在沈娇娘只说了一句自己是好人,她便开口问能不能带上她。
有些说不通了。
“你家大人不在了?如今世道不太平,你这样一个小女孩怎么会落到这早就已经废弃了的驿馆里?”沈娇娘没有随意应承,而是反问了一句。
小姑娘一点点从柜台后挪出来,拧着衣摆道:“我是偷偷跑出来的,迷了路,不知道怎么回家了。”
她站出来,沈娇娘才发现她并不如面上那么稚嫩,起码身量该是十二三岁的样子了,此外,她项间戴有首饰,身上的衣袍十分华贵,腰间佩玉,并没有看到武器。
种种下来,这小姑娘都十分奇怪。
“你不能送我回家吗?”小姑娘歪头看着沈娇娘,忽然间眼泪汪汪地说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人了,如果你不是坏人,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呢?”
沈娇娘眸光一沉,视线落在大堂里错杂纷乱的脚印上,耳中听着这小姑娘的话,如何不知其中有假?说时迟那时快,沈娇娘两指夹着袖间刃片,整个人朝前屈膝一个前滑过去,寒芒直指小姑娘的面门。
重生而来的男主妄想除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