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百废待兴,倒是成全了这个时候出现的姜越之和沈娇娘。他们在城中主持这大小事务,俨然成了这沧州新任的父母官。
而此时,平陵也陪同苏纪云一道,整合好了王诩大军里参与的势力。
人数一对。
果然和沈娇娘先前猜测的一样,苏纪云事先就已经带着军中精锐先行离开,并且还卷走了军中铁器和粮草,摆明就是在诱虎出笼的同时,还打着釜底抽薪的算盘。
“少了五千人。”平陵端着册子到沈娇娘案前,禀道。
沈娇娘嗯了一声,手中批改不停,嘴里却没闲着:“苏纪云肯定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他想杀王馥,同时肯定还会做好杀不了王馥的准备。”
把这幅烂摊子交给王馥,少不得还能拖一拖王馥的后腿。
这对苏纪云来说,简直是大好事。
“那现在人搜不到,我们是不是该整军回长安?”平陵问道。他有些担心长安的安危,也担心西北那边主子的情况,当然了,更担心的是荀阙的伤势。
追着一平出去的林康然最后是跟丢了一平,他身上也受了不轻的伤,所以沈娇娘也没责怪他什么,允了他暂作休息。
听平陵一说,沈娇娘摇头,答道:“长安不能现在去。”
从沧州到长安沿途的馆驿,以及所有畅通的官道野道,如今都已经有了专人盯着。只要苏纪云出现,或是他想要往长安送信,那就势必要经沈娇娘的手。
到这一步,沈娇娘当然不急着动。
姜越之从外头跨步进来,他一手端着食盒,一手则是攥了一卷卷轴。进屋之后,他先是将食盒放在沈娇娘右手边的桌上,接着将卷轴在沈娇娘对面一铺。
城防图?!
沈娇娘的眼睛在看清卷轴上的东西之后,不由地亮了起来。
“嗯,西北十三州的城防图。”姜越之点了点头,“有了这东西,王诩通敌卖国的行径就有了铁证。”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姜越之紧接着拿出来的东西。
他从怀里取了一封信出来,继续说道:“这封信上有王诩的私章,里面记载了王诩过往和回鹘王帐里的几位王子往来的详尽过程,我问了军中几个投诚的副将,他们所说,能和其中的几处对应得上。想来……这东西应该是苏纪云做的。”
王诩自己绝对不会写这种东西,也就更别说将其留下了。
“这东西怎么会在沧州?”沈娇娘狐疑道。
不,应该说,如果是苏纪云做的,为什么苏纪云会有王诩的私章?这东西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拿到的东西。
有了南城大火之后,沈娇娘行事便多了一分猜疑。
姜越之知道她会怀疑,便说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苏纪云是想要借我们的手,把王诩给除了的。壁虎断尾,苏纪云出此下策不难想象。”
“他就不怕王诩死到临头还要将他给扯出来?”沈娇娘仍然是不信这事有这么简单。
的确。
如果苏纪云是为了壁虎断尾,他怎么都不该是用沈娇娘和姜越之的手来除了王诩,这样一来,不是摆明了让王诩狗急跳墙?
平陵难得地插话道:“我觉得,也有可能是别人做的。”
“别人?”
“别人!”
沈娇娘与姜越之异口同声,转头去看平陵。
“嗯。”平陵点了点头,说:“王诩利用王吉做幌子不是吗?王吉自己又不傻,总归是能感觉到自己父亲的意图的,所以他留下一点把柄,是情理之中的吧。”
王吉这个死人,倒是被沈娇娘给抛诸脑后了。
“这倒也是。”沈娇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分析道:“要是把王吉摆到这个棋局上来,便可以说得通这图,这信了。王吉要是不对王诩有半点提防,他这聪明绝顶的形象倒是有些名不副实了。”
然而即便是王吉再厉害,最后不也还是成了王诩的刀下亡魂。
比起帝王之家,王家才是淡薄亲情的那一个。
“这两个东西我先给陛下寄过去,虽然我们已经拿下了王诩的大军,但明面上还是得让陛下用大义诛杀王诩。”姜越之把信和卷轴收拢。
等他往回走了两步之后,又倒转到案前,抬手拍在食盒上,对沈娇娘说道:“便是处理公务,也不能忘了吃饭,这是城中百姓送过来的,我已经帮你验过毒了。”
平陵跟着拱手一礼,说:“那我先去帮城里的百姓们料理屋舍了。”
沈娇娘嗯了一声,搁下笔,伸手将食盒提到了自己面前。她倒不是废寝忘食,只是对于那日柳恒所说的,始终芥蒂。
柳恒为什么会潜入到安西军去?
他抱着什么目的?又是因为达成了什么目的,才转而回到沧州?
这些问题,如果不抓到苏纪云,沈娇娘就永远得不到答案。但其实,答案对于沈娇娘而言,意义却又并不大。
她的父亲想要守护好这片河山,她的母亲热爱沈家,想要保护好沈家的人。支撑着沈娇娘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的,不外乎这两点。
食盒中摆着的只是最简单的面点,对沈娇娘来说,这些面点甚至十分粗糙。但沈娇娘呼着气,小心地拿起一个,趁热塞到了嘴里。
香软可口,劲道。
满怀一个普通人最诚挚的问候。
用过点心之后,沈娇娘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和脖子,起身往外走去。
门外候着的两个小厮连忙迎上来,笑着问沈娇娘想要去哪儿。他们两个是南城区里因大火而无家可归的孩子,亲人死在了火场,孑然一身,没地方去。平陵见他们可怜,便把他们接到空荡荡的府衙里,好歹暂且给他们一处容身之所。
缺牙的那个叫武平。
高个子、头发被烧没的叫做龚宇。
武平咧嘴朝沈娇娘一笑,说道:“城里好些人送了吃食过来,大人要不要去看看,我可以给大人烙饼。”
“不用了。”沈娇娘摆了摆手,目光落在武平扁扁的肚子上,柔声说道:“我即便是不在府里用饭,你们二人也要吃饱,不用顾忌什么。”
龚宇到底是稍大了一些,行事说话多了一分稳重。他一拱手,朝着沈娇娘行礼,说:“大人您今日都不曾用过饭,不若先吃几口?灶上热了饭菜,先前姜大人叮嘱过您要喝的药也热着的,即便是不吃饭,也得先把药喝了再出门才是。”
想起要喝药,沈娇娘这才点了点头,随着龚宇和武平往火房。
沈娇娘这头在慢条斯理地喝着药,那头林康然火急火燎地举着一封信跑进了院子,左右找不到沈娇娘之后,他赶忙顺着火房顶上升腾的炊烟寻了过去。
“怎么?”沈娇娘翘着脚坐在窗口,斜望了一眼林康然,问道。
林康然顺了顺胸口,回答道:“城外来信,说是截了一封奇怪的信,要马上转交给你。”他说着走近火房,将手里的信递给了沈娇娘。
十万火急的事,自然就和苏纪云脱不了干系。
沈娇娘将喝干净了的药碗递给龚宇,接着拆信阅读,边看边说道:“看来苏纪云是做好了要准备,打算从北境一路沿着关隘西行,最后逼近长安。”
“你呢?打算怎么办?”林康然倒不是怎么关心苏纪云有没有那么本事,他只关心自己这下注到底准不准。
要是沈娇娘与姜越之败了,他可不能栓死在一条船上。
“我?”沈娇娘一目十行地读完信,将信给了龚宇,让他去送给姜越之。
接着,她起身抖了抖袍子,对林康然说道:“苏纪云想要走北境攻打长安,不正中我下怀?北境突厥已经被吓怕了,上赶着到长安求和联姻,他冒险从突厥人的眼皮子底下过,可不就是在给突厥人献媚的机会?”
前提是,长安的三王女安然无恙。
林康然古怪地瞧了一眼沈娇娘,跟在她后头一并出了火房,追问道:“那要是王诩在长安杀了三王女,突厥人被逼到了长安的对立面上,你又该如何?”
“那就得看王诩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沈娇娘回眸一笑。
王诩有没有这个本事,现在犹未可知。
李蒙坐在府内的莲花池里钓鱼,鱼儿几次咬钩了,他也懒得去收杆,只是半眯着眼睛,仿佛在打瞌睡似的。
唇红齿白的婢女随侍在他身侧,是不是摇一摇他,给他喂几块水果,说些逗趣的话逗他笑。
婢女是芳容。
芳容之所以会跟在李蒙身边,是因为她受了沈娇娘的指派,特意潜入王府里,为李蒙和皇帝之间联系提供便利。身为婢女,芳容有的是法子将情报从王府里递出去,但难就难在如何避开王诩的眼目。
这些日子,芳容正是在捣鼓这个,才耽搁了许多。
“王诩今日去了城东,那儿有他三千戍卫,都是农户打扮,很难被看穿。”李蒙假寐着,借吃水果的空当,与芳容说道。
“殿下自己要小心,陛下说,沧州也已成定局,要您提防王诩狗急跳墙。”芳容压低声音歪在李蒙身上,侧身耳语道。
说实话,做这个还真是难为了心有所属的芳容。
但眼下不是她矫情的时候。
李蒙嗯了一声,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
他知道王诩是要利用他这个王爷的身份,才会冒险带他入京,也知道王诩将来必定是要掌控他,拿他当傀儡皇帝使的。
可他当真就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吗?
只能在王诩和李绩之间二选其一了吗?
其实有的。
李蒙完全可以顺着李绩的计划,将王诩给弄死,接着扯起王诩昔日所拉的大旗,打李绩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他真的想这么做吗?
在王诩的野心彻底暴露之前,李蒙都已经快适应闲散王爷的生活了。他渐渐明白,作为皇室中人,他并不是非得坐上那皇位,才能称心如意。
心思百转千回之后,李蒙嗯了一声,神色略有些扫兴地将芳容推开。随后,他收了空杆起身,蹙眉道:“扶我回房,我累了,要休息。”
芳容连忙应是,过去托着李蒙的手,领着他往院子方向走。
莲花池边的小插曲很快就传到了王诩的耳中。
这个时候的王诩正在新任禁军统领,胡左燮的家中。胡左燮躬身迎王诩上座,神色中只剩下了谄媚。
坐定之后,王诩端起身前的热茶,抬着朝向胡左燮,说道:“胡将军实乃俊杰也。李绩如今是困兽犹斗,这京中绝大多数的同僚都已经知道了他不仁不义,如他那样的卑鄙之人,不配坐在那至尊之位上。”
胡左燮捋了捋自己的三角小胡子,眯着眼睛对王诩说:“王老高见,只是不知道,这除了我禁军中人,可还有其他人手愿意支援王老您呀?”
他谄媚归谄媚,真到了要动刀动枪的当口,可绝不含糊。
“胡将军不必担心。”王诩抿了一口茶,惬意地搁下杯子,继续道:“我手上有五千精兵,只要胡将军下定决心,必叫李绩小儿活不过十五。”
要说王诩为什么一把年纪了还敢亲自到长安城里来?
因为早在一年前,王诩就已经在长安城里安插了枚数不尽的暗桩,这些人可要比皇帝手上的黑市眼睛还要多。
对王诩来说,普天之下,可没有比长安还要更安全的地方了。
胡左燮听得哈哈大笑,满意地牛饮了杯中热茶后,畅快地长出一口气,说:“李绩以为,将这禁军头领给我做,就能弥补我兄弟死在他这昏庸决策之下的帐了?便让他看看我们胡家人的厉害。”
他的兄弟,是两年前因押送赈灾粮,而被灾民踩塌而死的中郎将胡右明。
王诩之所以找上胡左燮,就是看中了胡左燮对自己兄弟的死始终耿耿于怀,知道他绝对不会轻易原谅皇帝。
但王诩千算万算,没算到的是,早在他接触胡左燮之前,李绩就已经和胡左燮有了一次开诚布公的面谈。期间,李绩不仅将当年赈灾的各方面安排全盘复述了一遍,更是把王诩在其中推波助澜的事也一道说给了胡左燮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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