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娘背脊一僵,朝后退了一步。
柳恒见此,失笑道:“沈姑娘何必如此畏惧我,你与我,本是同一类人,不是吗?”
“我和你并不是同一类人。”沈娇娘冷漠地看着他,手腕一转,横架匕首,目光旋即下移,落到了柳恒背去身后的那只手上。
“我没有武器,沈姑娘不必害怕。”柳恒感觉到沈娇娘的目光之后,大大方方地摊开了双手。
然而他越笑,沈娇娘就看得越胆战心惊。
营帐里那唯一的一盏灯倏地一下就灭了,无月,无灯,整个营帐突然间陷入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沈娇娘防备着柳恒,即便自己看不到,也在感受柳恒的具体位置,以防对方过于靠近而对自己不利。
她并不想贸贸然动手。
因为她在潜入之前,所知的柳恒只是一个善兵法的孱弱书生。
这下她有点后悔自己拔出了匕首,若没有现武器,那么她也许还能暂且怀柔相待,用表象来迷惑他。
但现在显然一切都已经晚了。
逐渐适应黑暗之后,沈娇娘还没来得及去搜寻柳恒的身影,就猝然与柳恒来了个近距离贴面相视。她倒吸一口冷气,抬肘朝前撞击而出,手中匕首更是随之翻转刺向了柳恒。
“沈姑娘就没想过,找一个更厉害的靠山?”柳恒拳风飒飒。
他一拳打退沈娇娘的手肘,另一只手则是直接握住了沈娇娘刺过去的匕首。
也就是这个时候,沈娇娘才看清楚,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左手戴了一只软甲手套,握在匕首上,那刀锋近不得他皮肉半寸。
“那柳统帅有没有想过,另寻一个靠山?”沈娇娘斜抽匕首,脚下撩扫向柳恒下盘,“如王诩这种日薄西山的玩意儿,靠着靠着,兴许自己先死了。”
柳恒倒没有表露出其他情绪,只是平地跃起避开沈娇娘这一腿,跟着后翻落地,说道:“王诩死了就死了,在下靠的,倒也不是他。”
沈娇娘对他这副言辞感到意外。
看来,王诩这军营里头,也不是铁板一块,或许苏纪云的个人影响要远大于王诩。不过沈娇娘转念一想,底下的人忠诚于谁是不在王诩的考虑范围内的,他就只要苏纪云的忠诚,便可以以一当百了。
“看来我们无法达成共识了。”沈娇娘说完,瞅准了他没有佩戴软甲手套的右手攻去,脚下步伐轻快且难以辨认。
柳恒初时且战且退,待退到桌边后,折手从桌底摸出一柄长剑来,脸色猝然一转,开始反守为攻。
不管这营帐里打得多么激烈,外头都始终没有士兵过来支援,而柳恒自己也是不曾去呼唤援手。
数招之后,沈娇娘略显疲累,握着匕首的那只手不住地颤抖。她身影一闪,往一侧的武器架旁躲去。武器架是空的,但武器架后面的地面上躺着一支红缨长枪。
在拿起红缨长枪之后,对面柳恒的脸色显然更兴味了一些。
他一边避开沈娇娘长枪的锋芒,一边说道:“昔日我在你父亲的军营中学艺时,曾见过你父亲耍枪,眼下一看,你倒是和你父亲神似。”
沈娇娘眉峰一挑,双手斜出一枪,高喝一声:“你不配提及我的父亲。”
所有关于柳恒的情报中,并没有任何一处表明他曾在安西出现过,也没有关于他出现在安西军营的信息。
然而就如同他这深藏不露的身手一般,他如果真的在苏纪云或者是王诩的帮助下,潜入到安西军营去学习,他们当初没有去过分关注苏纪云,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被沈娇娘如此呵斥,柳恒反而是一笑,虽然手上剑招没有半点松懈,却是说起了昔日在安西军营里的事情,言语中不乏怀念。
他们两个交手至百招之后,柳恒总算是没有之前的那种游刃有余了。他阴着眼睛去看沈娇娘,没想到沈娇娘几次力竭,都还能坚持下来,即便是受伤,也得是以伤换伤。
“沈姑娘何必负隅顽抗?”柳恒有些着恼地反身一剑挑飞沈娇娘手里的长枪,跟着一脚飞踹在沈娇娘胸口,想要将她朝后踹飞出去。
可沈娇娘的双手却如铁掌一般,转瞬间扣在了柳恒的腿上。
柳恒大意了。
这份大意被沈娇娘洞悉,并被沈娇娘成功抓住。
紧接着,沈娇娘忍着手上身上的疼痛,抬膝对着柳恒的腿一折,直接将他的腿从侧面给折断了。此举之后,沈娇娘没有做半分停歇,她单手去握柳恒刺到她面前的剑,另一只手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捡回了初时弃了的短匕首,径直捅入了柳恒的胸口。
一场请君入瓮。
因为柳恒对于沈娇娘体力的误判,外加目睹沈娇娘数度力竭所产生的掉以轻心而以失败告终。
咚的一声,柳恒的尸体倒在了地上,扬起灰尘一片。
沈娇娘将剑和匕首扔在地上,随后走到柳恒坐过的软榻上,拧着眉头,用木桶中剩余的酒清洗了一下自己的伤口。
火辣辣的疼痛刺激着沈娇娘的情绪,她忽而眼眶微红,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父亲。
父亲当时的安西军,难不成早就已经是千疮百孔?也是因此,才会埋下祸端吧,她朝后一躺,阖眸想到。
柳恒的营帐是整个营地的最东边,小兵的营帐即便是离他最近的也有百丈远。
刚才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吸引那些小兵过来,沈娇娘也就不担心有人过来,再看之前那个送酒的小兵离开时那股子退避三舍的态度,所以她基本可以确定柳恒平时在军中的声威颇厉,一般不会有人主动到他面前来找不快。
如此,沈娇娘吞了两颗补血的药丸,翻身卷着软榻上的长毛毯子,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发现营帐外闹哄哄的。
过了一会儿,营帐的门帘被人撩开,有人举着火把,带着光走了进来。那人在看到迷瞪着坐起身的沈娇娘时,像是轻笑了一声,随后走到沈娇娘面前,俯身用指腹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
“抱歉,我来晚了。”
沈娇娘听到了姜越之的声音。
姜越之垂眸看着沈娇娘身上包扎过的地方浸透出来的已经干涸了的点点血迹,转眸又看向她躺过的地方,其上同样也有星星点点晕染开的红色。
越看越心疼的姜越之将火把交给身后一同进来的平陵,接着拦腰将沈娇娘抱了起来。
“其他地方怎么样了?”沈娇娘问道。
偌大一个军营若是没了统帅,也还有其他的副将,所以沈娇娘本来是打算在营帐里休息休息,再出去另做打算的。
只是她没想到一醒,就见到了姜越之。
姜越之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还有平陵,他怎么也跟着过来了?难道其他三块军营已经被拿下来了?
“别担心。”姜越之将沈娇娘额前的拂开,柔声说道:“几个统帅已经被我们解决了,剩下的副将愿意投诚,事情就简单多了。”
他没有说苏纪云,沈娇娘便察觉到了不对,连忙问他:“苏纪云呢?没找到苏纪云?”
后头的平陵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们几乎找遍了整个沧州,却没能找到半点苏纪云的踪迹,他就好像是提前嗅到了我们要来一样……销声匿迹了。”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整个军营里闹哄哄,乱糟糟的。
王馥作为王家长子出现在沧州,对王诩的大军来说是一个非常振奋的消息,前提是他们并不知道王诩想要除了王馥。
而恰恰能证明这一点的苏纪云突然消失了。
沈娇娘看着为自己治伤的军医,忽而觉得脑海中有什么融会贯通了,她突然高声去喊姜越之的名字,忙问道:“王馥人在哪儿?可有安排专人保护他?”
营帐外守着的姜越之一听,撩着帘子往里走,口中答道:“当然,王馥那儿林康然跟着的,平陵刚才处理完各营区之间的事也跟着过去了,不仅如此,城中义士也有派人去照拂王馥,出不了什么大事吧。”
他的视线与沈娇娘一对,愣住了。
“你的意思是,这是苏纪云在诱王馥出来?”姜越之蹙眉说了一句,旋即又摇了摇头,“可我们的确已经将军营里这些负责各个营地的统帅给解决了,余下不过是一盘散沙,成不了什么气候,苏纪云这招诱虎出笼的代价会不会太大了?”
“不好说。”沈娇娘只觉得忧虑不已,她垂眸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军医,收手起身道:“整个王诩大军给我的感觉……就是一盘散沙,在我们出手之前就已经是了,这未免和之前荀阙探查到的情报太不一致。”
最大的可能性是,军营中的诸般种种都是苏纪云有意纵容,而真正的精兵是藏身于这些吊儿郎当的小兵群中。
投诚是假,诱敌深入是真。
只要能杀了王馥,那么李绩手上对王诩的声威最大的威胁也就没了。
没了王馥之后,沈娇娘和姜越之即便深入王诩大军又能如何?名不正言不顺,他们即便想要游说大军倒戈,也缺乏一个论据。
“去找王馥。”沈娇娘快步出去。
“走火了”
“快去灭火!”
“这边这边,提着桶去!”
喧闹声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沈娇娘抬头望去,就瞧见东南边隐隐升腾着黑烟,似乎就是起火的地方。
跟在她后面出来的姜越之脸色一白,拂袍快走了几步,看着那冒黑烟的地方喃喃道:“还是出事了。”
随后,姜越之与沈娇娘对视了一眼,两人连忙拔腿就往南城跑去。
等到他们两人赶到南城区时,火势已经相当地大了,来来往往提桶救火的人前仆后继,络绎不绝。
长长的窄巷充斥着浓烟,经询问之后,沈娇娘这才知道,最开始起火的地方正是靠近南城门的小二层民宅。
而这里,是姜越之用来安置王馥与李胥的地方。
沈娇娘在被抬出火场的人中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不仅没看到王馥和李胥,更没看到平陵和林康然。他们去哪儿了?沈娇娘心中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中蔓延。
幸而这股预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她就听到了一声十分熟悉的声音在前头拐角传来。
“这里!沈督军”
平陵露出半个黑乎乎的脑袋来,朝沈娇娘招了招手。
待到沈娇娘走得近了,平陵伸手拽着沈娇娘,一边将她往巷子里拖,一边说道:“火起时,我和林康然就被袭击了,林康然已经去追凶徒了,我没敢去,守着王大人的。”
巷子尽头,王馥与李胥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虽然看上去遭了不少罪,单幸好没什么大碍。他们身边守着沧州城里那些自发过来拥护他们的百姓,一个个神情坚毅,在看清楚是沈娇娘之后,才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沈娇娘赞许地拍了拍平陵的肩膀,往王馥那儿走的同时,与平陵说:“你做的不错,分一个人过去追就好了,不必全跟着。”
“我认识他。”王馥抬手揉搓了一把脸,随后抬眸对沈娇娘说道:“苏纪云身边一共两个随侍,一个叫一心,一个叫一平,一心惯常用刀,一平善勾爪”
他话还没说完,平陵就了然地接了话过去:“来的那个人轻功不错,手中勾爪出神入化,看来就是这个一平了。”
王馥点了点头,继续道:“一平出现,意味着是经过苏纪云授意。”
说这个话时,王馥的脸色极差。
李胥浑身都在发抖,短短一夜,她两度与死亡擦肩而过,饶是现在周围都是保护她的人,她也还是心有余悸。
“王诩为什么要杀我?”她带着哭腔抬头,“我帮他做了事,我主动帮他做了事!”
沈娇娘没有理会李胥突然爆发的情绪,而是径直走到了王馥面前,扶他起来,说:“苏纪云这一招是想诱虎出笼,好在平陵谨慎,没有擅自离开,否则王大人眼下已经是一具焦尸了。”
这南城区的火,想来和一平也脱不了干系。
这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
许多的百姓甚至可能还在睡梦中,就已经被烧死了。
一片又一片的焦炭废墟之中,无数哭嚎着的人跌坐在上面,失去亲人,失去所有的痛让他们几近癫狂。
重生而来的男主妄想除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