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屋,白鹏飞和乔少山便见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孩子看到生人有点害怕,跑至庄王氏身边,庄王氏连忙抱起道:“小虎乖,叫师兄。”
白鹏飞才得知这是庄有顺的小儿子,名叫小虎。
师叔家的布置还算整洁,看得出庄王氏是个挺勤快的妇人。
庄王氏将两人送的猪腿拿进厨房,然后坐到火盆边,一边做针线活一边陪两人说话。
从前身的记忆里,白鹏飞知道,他的师叔庄有顺原本也是学戏的,只是因为后来倒嗓没养好,嗓音毁了,所以不能再登台,只能转去学了衣箱。
衣箱是戏班里的一个职业,专门管理演出所用的服装道具,因为在北方没活路,十几年前庄有顺便独自到临安求生。
他从婶娘处得知,庄有顺而今在临安一家名叫孙家班的戏班做着衣箱,每个月的包银约莫五两银子,只能勉强养活一家人,庄王氏还要自己在打理家务之余做些针线补贴家用。
庄王氏问道:“你们可是跟戏班到临安来的?可找到了下处?”
乔少山闻言苦着脸道:“婶娘,我们的戏班散了,是一路讨饭到临安来的。”
白鹏飞早在乔少山开口时就心道不妙,但还是拦的迟了一步,乔少山此言一出,庄王氏的脸色一下变了,他怕对方不收留自己两人,连忙道:“我们想着在临安搭班唱戏,等找到戏班就搬出去。”
庄王氏没想到两人是来投靠的,但已经收了人家的礼,也不好赶人。
等了半个时辰,房门响动,乔少山打开门,就见一个长着国字脸、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人站在门外。
白鹏飞从原主的记忆中认出那中年人就是庄有顺,连忙起身道:“师叔,你还认得出我们么?”
庄有顺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便指着白鹏飞道:“你是罗汉?”又看向乔少山道,“你是驴儿吧?”
乔少山高兴道:“师叔还记得咱们!而今我改名叫乔少山,他改名叫白鹏飞了。”
庄有顺一边脱下外罩的大氅,一边问道:“你们怎么到南边来了?”
两人如实将师父死了,河朔大灾,戏班散伙的事说了一遍。
庄有顺和两人的师傅高艺德感情很深,听说他的死讯,瞬间红了眼眶。
“几年前回去见到你们师父,我还说再去时一定同他好好喝一顿,却没想到……唉……”
他擦了一下眼角,拍着两人肩膀道:“南边日子比咱们老家好过些,有钱人多,听戏的人也多。明天我就带你们去问问班社,这段时间,你们就放心在师叔家里住。”
这时庄王氏突然不满的哼了一声,丢下小虎便进厨房做饭。
庄有顺让两人先烤火暖和暖和,也连忙走进厨房。
不久两人便听厨房里传出庄王氏的声音:“你挣多少公差银?咱们家里很有钱么?”
她的声音很大,白鹏飞和乔少山对视一眼,都是满脸无奈。
两人坐了不久,庄有顺的大儿子庄祖业也从书塾里放课回来了。
申朝不重视读书人,直到十几年前才开始科举,但对于科举考试出来的文官也不与多少重用。官员中久吏为官的占九成,剩下的一成,出自怯薛军的贵族子弟和科举出身的文人各占一半。而科举又分两榜,科举出身的官员南北汉人和色目人萧慎人各占五成,汉人想要科考为官难如登天。
这也不是萧慎人故意侮辱儒生。
申朝建国时萧慎人看到儒生有经书,有孔庙,还有仁义礼智信什么的核心要求,于是就觉得儒生他们是和和尚道士一样的宗教人员。把儒家理解成儒教。
在申朝的户籍中有一种儒户,和僧道户一样,属于宗教人才,不需要交各种赋税,就好好读书就行。
儒生在思想上对于自己的儒学被称为宗教十分抵触,但在天下大乱的情况下能这样也算不错。不得已接受了儒教的名字。
但随着申朝统一中国,他们学着学着就觉得不对了。
儒家的思想追求“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们读书后是要当官的。
但萧慎人完全没这个想法,也没听说和尚念经久了就能当官。
所以申朝的儒家一度陷入一种很奇怪的情况,朝廷鼓励儒生们每天学着治国安邦的道理,但是读完之后完全没想着让他们当官,儒户只能读书到死,而且就像军户匠户世代为军匠一样,上一代读了一辈子书,下一代儿子还必须继续读书。
而且和道士和尚能通过宗教挣钱不同,儒户又不会做法事,也不会化缘,根本没有收入来源。
所以早些年儒户个个穷的叮当响,名气不大的儒户只能靠一些朝廷粮米过活,每天饭都吃不饱还得读书,而且朝廷还会定期检查学业,简直悲惨。
儒生自嘲申朝是“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
直到几十年前,随着申朝渐渐向中原王朝的传统形式转变,发现儒家那一套却实有点用后才开始推行科举,儒生终于算有了点活路,可以去科考或者靠教书维生。
如果不是因为读书人地位低下,像庄祖业这样的娼优之子,本也是没有机会读书的。虽然萧申朝廷不重视,但民间千百年来的习惯,对于读书还是十分高看,毕竟普通人既不是贵族,也没有门路进衙门做吏员,读书当官希望虽然渺茫,但已经是普通人进入仕途的唯一机会。再不济也能去给官员当个幕僚。
庄有顺日子过得去后也努力供大儿子读书,希望他能改变家族命运,不要再做戏班这一行。
庄祖业约莫十四五岁,高瘦身板,抱着个书包,眼神闪烁,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进屋见到家里多了两个人,他似乎是嫌人多拥挤,脸上有点不开心。
庄有顺道:“祖业,快叫师兄。”
庄祖业有气无力的叫了两声师兄,然后便独自抱着一包书本进自己的里屋去了,吃饭时才出来。
这天晚上,乔少山和白鹏飞在堂屋里搭了两块门板做床,乔少山躺在门板上小声说:“婶娘虽然嘴上凶,但是对咱们倒是不错。”
白鹏飞点点头,庄王氏虽然一晚上都碎碎叨叨的说家里状况不好,但最终还是接受了他们,而且晚餐还把他们送的猪腿切了做菜给两人吃,晚上也给他们拿了干净的厚被子。
在白鹏飞看来庄王氏只是因为生活的拮据习惯性的喜欢抱怨而已,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乔少山又小声感叹:“我好久没睡这么厚的被子了。比起咱们在路上的日子舒服多了。”
这时就听身边的板壁一阵烦躁的敲打声。
乔少山听到,一吐舌头,连忙噤声。
庄有顺家是两层小楼,庄有顺和庄王氏带着小虎住在楼上,而与乔少山和白鹏飞住的大堂隔一道木板住着的则是大儿子庄祖业。这小子嫌乔少山半夜说话吵闹,所以敲墙板让他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