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中的学徒见到几个班底也在原告位子上,纷纷哀求他们帮忙说明。
一时间哀求声一片,只听一个学徒道:“弟兄姐妹们,你须知我等是冤枉的,快帮我们同大老爷说说。”
又有人道:“你来了就好了,快同大老爷解释,咱们都是良民啊。”
还有道:“我等日里哪里敢有一句犯上不敬的言语,你们也是知晓的。”
白鹏飞见乔少山也跪在人群里,哎呦哎呦的恳求作为原告的师兄弟帮着说话。而冯相喜则眼睛乱转,一言不发。
县令听众人叫冤,皱着眉将醒目一拍:“好没规矩,衙门里是你等胡乱叫唤的地方么?掴他们几嘴!”
一个公人便扔下水火棍上前来,张开粗糙肉厚的大手对着说话的每人几巴掌,有几个没说话的也被胡乱打了几下,这才再也没人敢做声。
县令这才问道:“江玉山,你讲来,你所言冯相喜讽刺时事的说话是实么?”
江玉山磕头道:“句句是实。”
县令问:“他如何讲来。”
江玉山恭敬道:“小人不敢说,怕说出谣言扰乱人心。”
县令赞赏道:“你倒是仔细,而今向你这般忠良的人却是少见了,且说来,恕你无罪。”
江玉山高兴的磕了一个头,然后跪在地上直起半个身子,愤愤指着冯相喜道:“冯班主讲戏时说,隋炀帝之所以可恶,便是在大兴土木,劳费民力,致使百姓凄苦,故而失了天下。”
江玉山对天一拱手道:“我听了便觉不妥,于是道隋炀帝之所以失天下,在于无道昏庸,大兴土木,自古有之,禹王圣人也是开山掘河,合了天道,便能收效,使百姓得些快乐。可见兴土木,也是有功的,而今本朝疏通黄河,亦是圣明之事,不便在眼前么?”
县令听了,微笑点头道:“你虽是乐户,却是很有见地。”
白鹏飞听得皱眉,刚才那一番话文绉绉的,打死他都不信江玉山那点水平能说出这话来。
又听县令道:“冯相喜如何说。”
江玉山道:“那厮却说我想得差了,自古大兴土木征发徭役,都是害民的事,叫我们做戏时便是那般想着去演。”
说到这里,庄王氏小声对白鹏飞道:“他胡扯,冯班主嘴里严着哩,断不会这么说。”
白鹏飞没说话这县令明显是和江玉山在演双簧,冯相喜说过什么都无所谓。
孙家班众人闻言也都满脸鄙夷,有个徒儿直接大声道:“江玉山你放屁哩!”
县令闻言突然大怒,丢出一个令牌:“掌嘴!”
堂下直接冲出三个公人,两人按住那徒儿的肩膀,其中一人手从后面扯着他头发强行让他抬头。
那子弟吓了一跳,赶忙道:“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但三人根本哪里理他,一个公人捡起一指头厚的硬木令牌,对着他的嘴巴就狠狠砸了几下,瞬间那戏子便满口是血,呜呜大哭,咽咽吐出几颗牙齿来。
众人瞬间噤声。白鹏飞都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唾沫,他见那个戏子挨了两令牌,嘴都歪了,唇瓣裂开,估计治好了也是破相,恐怕今后再无法再上台。
要知道戏子除了演戏外无法从事其他职业,以后无法上台,这县令基本是要了他的命。白鹏飞知道古代的官员狠,却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他们的心狠手辣。
那戏子显然也明白自己嘴裂了,一生便也完蛋,叫他衣食无着慢慢饿死却是比一下杀了他还残忍,当即不禁歪着下巴躺在地上,一抽一抽的暗暗哭泣。
县令见无人再敢说话,十分满意,问江玉山身后的孙家班班底道:“江玉山说的是实么?”
那几人连忙道:“江大家说的是实。”
“我们都听见了的。”
县令又问道:“戏班里其他人如何不反对呢?”
那几个班底争着道:“他们不敢说。”
县令点头:“那是从犯了。”
这时白鹏飞突然听冯相喜道:“秉老爷,是小人说得差了,小人在班社里惯是管得演,他们不敢说。却是小人的罪。”
白鹏飞听得心中佩服,冯相喜这时候把所有责任扛下,所需的勇气不是一般的大。
县令也是脸色一变,道:“只你一人的罪么?”
冯相喜笑道:“是小的错了。”
“那便先打二十板再说其他。”
这时只听冯相喜突然道:“小人有腰疾,挨打需买几贴伤药来。却是家传的方子,要请衙门官爷帮忙预备。”
白鹏飞便见那县令眼睛一亮,他对师爷道:“去听听他的药方。”
师爷走到冯相喜前,附耳下去,冯相喜对师爷说了几句,师爷点头,便回到县令旁小声说话。
县令听了,不满的摇头道:“这药不好买,换一味。”
师爷便又去冯相喜嘴边听了一耳朵,然后再回到县令处传话。
白鹏飞都看傻了,他第一次见到受贿受的这么粗糙的。
县令这回倒是挺满意,点头道:“得既然有病,打便先寄下,判冯相喜讽刺朝局,鼓动人心,打三十大板,衙前带枷十日;孙家班众人演出**,祸乱人心,念在初犯法外开恩,罚孙家班社五年不准进入钱塘地面,对班社戏子不做处罚,你等可服么?”
听到这判罚,白鹏飞终于明白县令的用意就是要搞垮孙家班。他不禁心中一动。
孙家班倒了,孙家班的勾栏、屋舍、行头总得有地方去,孙家班的艺人也要投靠其他地方。
白鹏飞突然意识到他也许能有自己的戏班了。
倒也不是他趁人之危,孙家班正常情况下受这样的判罚直接就倒了,班底也会衣食无着,他的如果能买下戏班反倒是救了班社。
起码白鹏飞是这么认为的。
堂上,只听冯相喜连忙道:“小人服气。”
县令满意地挥挥手,衙役们便把孙家班众人放了。
几个徒弟扶起那被打的破相了的师弟去医馆,庄有顺和乔少山也出了衙门,庄王氏看到庄有顺出来,不禁大松一口气。
冯相喜还跪在里面。
白鹏飞看着他签字画押后被当堂带上一个巨大的木枷,瞬间被压弯了腰,然后像狗一样被衙役用铁链牵到衙门口的旗杆下跪着。
衙门对面可不是什么冷清地界,而是行人熙攘的闹市,像狗一样被铁链拴在闹市中,而且面向来往的每一个人下跪,这种惩罚白鹏飞看着都觉屈辱,冯相喜却面色坦然,一声不吭的跪在那里,白鹏飞不由对他心生佩服。
这真是条汉子!
庄有顺受了惊吓,腿都软了,白鹏飞忙叫了两架滑竿预付了路费送师叔和婶娘回家。庄有顺和庄王氏也没什么精神了,抱着小虎便坐滑竿离开。
白鹏飞想了一会儿,对乔少山道:“你先回去吧。”然后他则去到杨奈儿的车上,简略的和杨奈儿说清情况后,杨奈儿也皱眉道:“看来是江玉山弄得事情了。”
白鹏飞问道:“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杨奈儿摇摇头:“没听说过他和冯班主有什么过节。”
白鹏飞想起那班人都是《墙头马上》的演员,道:“我觉得倒也不是什么过节,多半和演戏有关。”
杨奈儿却松了一口气道:“不管是什么事,放出来便好了。”
白鹏飞透过水晶车窗看着远处跪着的冯相喜,点点头,心里却在想他的戏班马上要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