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秋月无边。
十四这天晚上,天上的月亮已然很圆了,亮亮的,高高的,湛蓝的夜空,看着真干净。
朗朗月光照着碾转反侧的五嫂。
五嫂这些日子,一直睡得很不安稳。
摆渡的活儿不轻松,世间三件苦差,摆渡、打铁、磨豆腐。
摆渡排第一,不是乱说的,是真的辛苦。
风里来雨里去自不必说,更难的是,一旦离了岸,一船人的生死就都在她手上握着了,观着风,看着浪,躲着暗流,避着大船,好不容易安安稳稳,把一船人给送到了岸边,新的一船又凑满了。
循环往复,一天下来,真的心力交瘁,精疲力尽。
偏偏晚上还不敢睡沉了。
虽然刘婆婆过来说了,咚妹儿上岸去,是找柱子一家去了,她渐渐也就想起来和这兄弟俩的那点小恩怨来了,现在知道柱子经历了劫难,心性转上了正道,做的也是与人为善的营生,觉得放心了一点,可这孩子除了往北岸飞,之前还往南岸那边飞过啊,那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咚妹儿最近晚上有时候去找翠儿玩,这她都知道,刘婆婆次日也会和她详细说说,让她宽心。
就剩这小丫头不知道,还以为她这个当妈的被蒙在鼓里呢。
小东西,有时候拍着衣服箱子,冲着大尾巴趾高气扬皱鼻眨眼的,真当你妈是傻子不成?
可五嫂还是没办法搞清楚,咚妹儿去南岸找谁去,她让刘婆婆帮着打探,老太太苦着脸说问不出来。她又让老太太托翠儿给问问,刘婆婆又说这样的事儿太难为翠儿了,也没了结果。
终于等到了,这一夜,咚妹儿骑着大尾巴,朝着南岸飞去。
五嫂等大尾巴飞远了,起身朝着南边仔细眺望着,她看见了那盏特别的蓝色灯笼,而且在大尾巴落下之后,那灯笼就熄灭了。
真要打听不出来,要不就直接问了。
五嫂在船舱里坐立难安,一天下来,累得这么乏,睡又睡不着,就有些烦躁。
摔了几下枕头,五嫂又觉得自己这样耍小孩子脾气很好笑,就翻出一壶米酒,咕嘟咕嘟灌了几口,就迷迷糊糊犯困了。
“明天,我肯定得弄明白了这个小混球跑哪儿去了,要是敢不说,看我不捶死你……”入梦之前,五嫂还在想着咚妹儿。
大尾巴有日子没来烦了家了,一进门就闻到了银鱼汤的味道,鲜美诱人,还没落地呢,它的口水先淌了下来。
“出啥事儿了?”咚妹儿进门就问,说实话,她都快忘了烦了这号人了,这几天和翠儿玩得可好了,还是和小姑娘一起玩有意思啊,陆上的玩法也多,用花儿染个红指甲呀,过家家用树叶做菜、用泥做盘子什么的呀,多好玩啊。
比和小小子一起玩有意思多了。
“嘿嘿,这么快就过来了啊,快坐快坐,我给你也留了一碗,趁热喝呀。”烦了先给大尾巴推过来一盆鱼汤,然后又端来一盏精致的小盖碗,送到咚妹儿跟前。…
“你是不是在家闲得长毛了,想找我们玩啊?”咚妹儿端起来一饮而尽,吧嗒着小嘴回味了一会儿,瞪起圆溜溜的大眼睛问。
“无事岂敢劳动大尾巴,”烦了学着大人的语气客套着,可他又觉得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咚妹儿也听不明白,索性直接说了,“明儿我也上墩子念书的先生家上学去了,他一个北岸孩子,来这边人生地不熟的,我去了好罩着他,你明早见着他了,和他说一声。”
说到后面,烦了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好像自己也没有了底气似的。
“啊哈哈哈,你罩着他啊,哈哈哈哈哈,好,我一定转达,哈哈哈!”咚妹儿笑得快岔气了。
“哎?你别笑呀,怎么看不起人呢?”烦了有点不高兴了,他觉得咚妹儿这么毫不掩饰的当面笑他,还是挺伤自尊的。
“哈哈哈,对不住,哈哈哈哈哈,我不笑了,哈哈哈哈哈!”咚妹儿捶着桌子,好不容易收住了笑,看着烦了一脸憋屈的小样,又忍不住笑了好一会。
等她终于笑够了,又觉得有点落寞,因为这两个孩子都要上学去了,人家陆上的孩子都有这样的去处,去读书学知识,那她又只好自己玩了吗?
哦,对,还能找翠儿去,可翠儿说什么都挺慢的,她要是生在疍家,可能这样的女娃一出生,就被丢船外溺死了吧,要是以后只能上岸了,只能找翠儿玩,又太没意思了。
“念书有什么好啊,怎么你们都要去,幺妹儿也老念叨,幸好河上没有教书的船,要不她肯定也去了。”咚妹儿有点不太开心了。
“念书的好,你不识字,所以不懂,等你认字了,就知道书上的世界,比眼前的这个世界还大呢!”烦了不厌其烦的解释着。
“我才不稀罕呢!你们去吧去吧,都去吧,看先生不把你们手板儿打烂了!”咚妹儿有点赌气了。
“这么说吧,你不是爱唱歌吗,以后我和墩子放了学,教你怎么把那些歌儿写出来,等你回了船上,疍家的孩子,就你一个人又会唱歌又会写,你说好不好?”烦了觉得,要是咚妹儿答应了,以后肯定能带着大尾巴常来。
这样一来,三个孩子一只飞猫凑在一起,多好玩啊。
“会唱就行了,会写有什么用?”咚妹儿其实一点儿都不在乎认字的事儿,不过觉得,要是有这个由头,也算能经常上岸找他们玩,大尾巴也有鱼汤喝。
“行吧,你要非要教,那我就学几个字儿玩玩吧!”咚妹儿居然还说出了一种勉为其难的意思来,烦了听了只好憋笑。
“好好好!您小人家屈尊学几个字儿,算是赏光了!”烦了也就配合着咚妹儿,做出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也把咚妹儿逗笑了。
“对了,我有个事儿想拜托你。”咚妹儿突然想什么。…
“啊?你说你说。”
“我又在北岸那边认识了一个老婆婆,她老来南岸这边做清扫的活儿,她家还有个小姑娘,叫翠儿,我俩儿玩的可好了,可婆婆现在年纪太大了,两岸跑着照顾翠儿,可不容易了,我看老太太经常累的爬不起炕,您家雇了那么多人,能不能也和她定一个长约,给她派个轻省活儿,让她别老那么撵命似的,成天在两岸赶来赶去的,有时候我妈都被她催烦了,也不好意思说。”
咚妹儿一下子说了一大堆,其实这些话她在肚子里,已经翻来覆去想了好一会儿了,也不知道和烦了一个孩子说了,能不能管用,他连拿一本破书出来,都要费那么大劲儿呢!
可转念又一想,柱子哥家的满院子木材,不都是当初他一句话的事儿么,墩子说那可是上好的枣木,那一船的价格,用来买下整家店的烧鹅都绰绰有余了,虽然现在柱子哥的生意做起来了,进料不用烦了接济了,可要没有当初那两船木料,他家也接不了这么多的单子。
那刘婆婆的事儿,没准儿烦了几句话也能给解决了呢。
南岸的人家都富得流油,谁知道呢?
要是真成了,妈也少被刘婆婆催几次,还能多歇歇,喘口气儿。
“雇人的事儿啊,这都是老祖宗说的算的,等我挑她高兴的时候,给她说说,老祖宗向来怜贫爱老,对待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一直都心肠都很好的,应该问题不大。”烦了觉得咚妹儿的心思真不少,可也算是行善的事儿,虽然麻烦点,人家都开口了,朋友之间,做这点儿事也是应该的。
“那就说好了啊,你要能把这事儿办成了,我就赏脸多学几个字儿!”咚妹儿咧着大嘴笑着说,自己也觉得有点顺杆儿爬的太过了。
“爱学不学,切!”烦了忍到了极限,也翻起白眼了。
“嘿嘿嘿!”
“哈哈哈!”
月光下,两个孩子开朗的笑声飘出了窗子,慢慢飘到了云朵上,又朝着月亮慢慢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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