墩子早晨贪睡,起的晚了,没吃早饭,就急忙慌地背着书箱跑出来了。
出门之前,柱子哥还给他手里塞了些零钱,让他到了南岸,随便买点什么垫一垫,不然饿着肚子,没法儿好好听课。
没想到,上了咚妹儿家的摆渡船,五嫂直接让他去找咚妹儿,让他俩一块围着炉子边,吃点早饭去。
嗯?暴露了么?到底还是让人家咚妹儿妈知道了?
墩子顶着满脑门子大问号,和咚妹儿围坐在火炉旁,捧起一碗白粥喝起来。
这顿饭,吃的提心吊胆。
“烦了说,他今天也去你那上学,让我跟你说,他要罩着你。”咚妹儿幸灾乐祸的说,嘴角憋着笑。
这孩子心真大啊,就不琢磨琢磨,为啥妈让墩子过来吃饭么。
“他这个弱鸡,罩着我?!哼哼,我要不说认识他,没准儿还真没什么事儿呢!”墩子一听,也忘了五嫂这茬儿了。
“哈哈哈,我也是这个意思,结果他还老大不高兴。”咚妹儿深以为然。
“他还说啥?他不是什么都会么,也用上学?”墩子一边拿眼悄悄瞄着五嫂,一边捧碗喝着粥。
五嫂神态如常的摇着橹,看不出什么来。
“我还让他给刘婆婆找个轻省活儿,省的成天奔来赶去的,连带着我妈也跟着遭罪。”咚妹儿低头,给大尾巴扔了一个胖头鱼干的头,她不爱吃这个,嫌太硬。
“行啊,你个小丫头,还能做起给人找营生的活儿了!”墩子实在没想到咚妹儿能托烦了做这个,其实就算他想到了这茬儿,他也绝不会和人家开这个口的。
“嗨,小意思,都是小意思,他还说想让我等你们放学了,过去教我认字儿呢,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可已经答应他了,要是把刘婆婆的事儿办成了,我就多学几个字儿。”咚妹儿说臭显摆,饭碗也放下了,脸儿也扬起来了。
“哎呦呦,可把你能的,斗大的字儿不认几个,自个儿不觉得丢人,人家想帮帮你,不好明着说,你这还抓鼻子上脸了呢!”
其实,入学之前的墩子,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态度,可念了几天书,他也知道了,什么才是正路,所以觉得咚妹儿这个样子,真是又可怜又可笑。
“去去去,吃饱了赶紧走吧,烦死了!”咚妹儿把小桌上的碗筷收拾起来,快靠岸了,她也不愿意听墩子挤兑。
“我说,你留意着你妈,她是不是知道你晚上偷跑出去的玩的事儿了,要不怎么让我吃饭呢?谁家的摆渡船还管早饭?我觉得不对劲儿。”墩子跳上栈桥之前,还是和咚妹儿叮嘱了几句。
这一提点,把咚妹儿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上岸和墩子他们一桌吃饭,早就习惯了,所以这会儿他俩同桌一起吃,也觉得习以为常,她忘了这不是柱子哥的大圆桌,这是自己家的小饭桌啊!…
妈什么时候留过过路客人吃饭?从来没有!
妈知道了么?
妈都知道些啥呀?大尾巴会飞她也知道了?我去岸上玩她也知道了?
妈呀,这也离死不远了吧!
上次念叨着想上岸买糖吃都被揍了,这要被发现真上岸去了,能把她打的妈都不认识。
墩子这边下了船,也是一路心事重重的,虽然吃饱了肚子,可进了竹林里的书屋之后,还是静不下心来看书,练着写大字吧,又把字写得歪歪扭扭。
没过一会儿,果然烦了也来了,他的书箱子是书童给背进来的,放到座位之后,书童立刻就退下了。
这位少爷一身轻松的落了座,拿出几本书来,装模作样的诵读了一会儿,到底忍不住,凑到墩子身边,来看他写大字儿。
“你这字儿写得不对,那一笔是不出头的!”烦了可算是遇见了一项比墩子擅长的领域,忍不住颐指气使起来,“笔也不是这么拿着的,手腕要平,笔锋要正,这样写的字才好看。”
“快别啰嗦了,咚妹儿她妈好像知道了。”墩子强忍着不耐烦,把一个字儿写完,放下笔,瞅着烦了说。
“啊?知道什么?”烦了立即破了功,也不装了,下巴都快掉了。
其实,一个疍家船娘,又奈何不了他什么,可他一想起疍家被禁足上岸的风俗,要是咚妹儿被她妈扣住了,以后可就再也见不着了啊。
“我也不知道她妈都知道啥,就是觉得有点怪。”墩子就把来时吃早饭的事儿说了。
烦了听完,也有些忐忑,可也没什么办法去验证,而且同窗的另外两个孩子也到了,就都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呜哩哇啦摇头晃脑的读起书来。
孟老先生教学生,是循着孔夫子的育人之道,尊崇因材施教的。
如果这个孩子文采好,喜欢作诗写文章,他就会侧重经史子集的教授,批改文章提的建议,也多从立意文笔的方面来,他主持了很多乡试,殿试也参与过几场,对于如何写出锦绣文章,赢得主考官芳心,他很有一套想法。
可孟老先生的教导自然不止于此,他说,这些都是术,学术二字,学在前,术在后。要先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治学之心,再去对应试之术了解一二,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万万不可本末倒置,不然反倒落了下乘。
再如果,这个孩子文字功夫一般,不甚敏感,却对算筹一路热心,他就会用九章算术这类书籍来教导,一般一套算经十书学完,这孩子就算没有陶朱之能,经济学问一项,也算得上是个佼佼者了。
还有偏爱绘画的,还有个别精通音律的,他都能在蒙童年幼时,早早辨别出来此子的天赋所在,倾心加以引导培养。
但是在最初的几年,孩子们的天性还没有完全释放出来,基础也一片空白的时候,所有的孩子,学的都一样。…
四书五经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都学的滚瓜烂熟、倒背如流、注释演绎了然于胸了,再说后面的。
如今这班幼年的孩子,加上刚进来的墩子和烦了,不过十来个,这两个孩子比其他人略大一点,墩子是茫茫然从零开始,烦了这个浑小子,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又非要生生插班进来。
其实,以烦了如今的资质,和再年长一些的学生一同进学,也是绰绰有余的。
可他还美其名曰“脚踏实地,从头学起”,就这么死皮赖脸的,生生进了初学的这一班。
孟老先生看着这个小毛头长大,知道这个小鬼肯定藏着什么猫腻儿呢。
不过碍于孙老夫人的面子,就是孙家府上,非要送来一个资质平平的孩子,他都不好拒绝,更别说是天资聪慧的长房长孙了。
今日,孟老先生一进书斋,听见这几个孩子读书声,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他老眼凌厉,扫视了一圈之后,朗声喝到:“戒尺拿来!”
孩子们的心里都一哆嗦。
“孙烦了,王雄展,你们两个给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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