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后，工资已经发完，领到工资的工人怀着热烈激荡的心情欢天喜地的散去，只留下赵长天和身边的一个大纸箱，站在空荡荡的厂区里。

风轻轻吹过，野草被拔干净后裸露出泥土的地面留下无数乱糟糟的脚印，纸屑和尘土打着卷飞起来，又落下，赵长天揉了揉眼睛，好像有沙子吹进来了。

一切百废俱兴，厂房打扫得干干净净，上了机油的旧拖拉机开得欢快，被反复擦拭N遍的大水缸在阳光下反射出道道亮光，设备调试完毕，工人们的热情也已经被点燃，似乎到了可以马上开工的地步，很多工人走之前都在问何时能上班，闲置了八个月，他们已经等不及要马上进入工作状态。

赵长天微笑着说，给他们一点适应的时间，把家庭杂事都安排好，让他们在家等通知。工人们满意的走了，他从衣兜里掏出半根皱不拉几的烟屁股，坐在纸箱上，缓缓吸了起来。

前世因为读书压力太大，他很早就有烟瘾，后来年纪大了，医生提醒他要注意健康，就戒掉了。重生之后，事情一件又一件，表面上他风淡云轻，内心却反复思量，不知不觉烟瘾又发作了，只是他素来极能控制自己，实在难受才吸几口。

开工说得容易，可拿什么去买原材料和试剂？这段时间他东奔西走，已经跟几个仪器厂、试剂厂和原料厂商签下采购协议，先赊账再付款，所有款项在三个月之内付清，这已是他跟厂家拼命周旋后能得到的最好结果。有的厂家一听要赊账，直接把人轰出去还算是好的，有些人还冷嘲热讽一顿才罢休。

枪打出头鸟，所有的人都在观望，华夏第一例个人承包药厂的结局，他们不吝于随时加点料添点堵，看见赵长天疲于奔命狼狈颓废觉得打心底开心。

就算生产出成品，销售等后续经营全都需要钱，赵长天想，为啥他没有带着系统来呢？神豪系统，无限制刷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赵哥！”

“你怎么来了？”

是马长征，他气喘吁吁的声音惊醒了发呆的赵长天。

“董教授来了，说有急事正到处找你，我们猜你一定在厂里，所以就过来看看，你快跟我回去吧。”从生化制药厂到繁昌制药厂有二十里路，马长征一口气骑过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回来后才知道不是董兴书找他，而是长洲市生物制品所的所长孙经纬带着人过来，董兴书不过是做个中间人。

生物制品是一类特殊制品，当时主要包括疫苗、抗毒素、血清和一些诊断试剂，重组DNA产品因为发展较晚，还不在其中。华夏从1919年开始进行生物制品的研究，已有近七十年历史，鉴于生物制品的特殊性和重要性，华夏把私营生物制品厂全部并入国营生物制品研究所，根据行政区进行布点，组建了六大生物制品研究所，分别分布在京都、松海市、长洲市、州兰市、成蓉市和春长市。

这六个研究所，目前只有京都市的直接归卫生部领导，其他五个由卫生部和地方进行双重领导，但以卫生部为主，研究所每年所有的生产任务全部由卫生部统一制定和分配。

“长天，你总算回来了，我们等你好久了。”见面董兴书就笑着说道：“来来，给你介绍下，这是长洲市生物制品研究所的孙所长，这两个是他所里的小潘同志和小刘同志。”

“孙所长好，两位同志好。”赵长天笑着招呼。

“赵同志，我听董教授提起你，当真年轻有为啊。”孙经纬紧紧和赵长天握了一下手。他将近五十岁左右，黑色皮夹克里套着蓝衬衫，个子高大，相貌清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着眼镜，标准知识分子的风范呼之欲出。

“哪里哪里，我不过是学了点技术皮毛，董教授才是我辈的楷模……”

又来了，于静姝和李正则同时翻起白眼，一天到晚假谦虚，累不累。

董兴书笑道：“长天，孙所长找你有急事，是关于重组乙肝疫苗的，你们坐下来好好聊。”

“赵同志，我是个爽快人，喜欢直来直往，不跟你虚头巴脑的兜圈子，”孙经纬坐在赵长天办公室的木凳子上，用仿紫砂杯喝了口茶，笑道：“听说你在研制重组乙肝疫苗对吗？能不能把这个技术教给我们？”

教给你们？真能说出口啊，赵长天笑道：“这个不是什么新技术，很多人都会，孙所长可以去看看今年发表的论文，关于重组乙肝疫苗的就有七八篇，据我所知，白方宇教授的实验室就一直从事这方面的研究。”

不懂分子生物学的人，看哪篇论文可能都一样，反正都是表达外源基因嘛，其中的细微差异只有专业的人才能看出来。孙经纬是行家，没那么容易被忽悠，他笑道：“赵同志，明人不说暗话，我也是在国外大实验室进修过的人，华夏对于基因重组的技术研究起步不算晚，落后国外大概六七年的水平吧，可你这些技术我在国外都没见过。”

这人的眼睛毒，董兴书的干扰素是和长洲市生物制品研究所联合研制的，拿到成品后，孙经纬对蛋白大小和N端氨基酸序列进行了仔细分析，发现存在细微的差异，就是这些差异导致得到的重组干扰素产量、稳定性、抗病毒能力和安全性大幅度增加。

而蛋白差异的原因一定是由构建的质粒造成的，也就是说赵长天在质粒的构建中避开了会引起蛋白结构差异的一些无用序列，比如非翻译区序列以及连接序列，非常完美的把干扰素的基因整合到质粒上，至于产量的提高则跟他加入的增强子有关。可他是如何寻找到增强子，并且如此快速的把增强子加进去且对其他基因序列毫无影响的呢？

这些都是未解之谜，如果能掌握这些技术，那他们研究所的科研能力将会大幅度提高。孙经纬进一步想到，1985年血源性乙肝疫苗开始投放市场，卫生部“七五计划”（1986-1993）的生物制品发展计划中，希望乙型肝炎血源性疫苗的生产，到1988年前六个所提供1800-2100万剂量，1990年前争取提供3000-4500万剂量。

可血源性疫苗存在太多隐患，且来源有限，价格昂贵，而重组疫苗则大有开发的潜力，如果能运用这些技术，研制出完美的重组乙肝疫苗，是不是可以不用再生产血源性疫苗而直接开发后者？除了乙肝疫苗，还有其他各种疫苗……这样，华夏的疫苗开发会踏上新的台阶。

想到这里，他就坐不住了，拉着董兴书直接奔汉江而来。

可赵长天怎么可能答应，只是笑道：“都是些小技术，不好意思说出来，而且我们的重组乙肝疫苗还没有开发成功，自己都没把握，更不能教给别人了。”

“我就说他不会答应，这小子，厉害着呢。”董兴书哈哈大笑，做科研的人谁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轻易不能传给外人，否则，自己怎么混？

孙经纬道：“赵同志，这就是觉悟的问题了，开发疫苗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不能因私废公，再说了，就算你研制成功，也没有生产疫苗的权利，拿着有什么用？”

这是大实话，八十年代的疫苗生产只能由六大生物制品研究所进行，其他单位无权生产，贸然越权的结果就等着进监狱吧。至于王泽平敢私下开发重组乙肝疫苗，当然是有自己的门路。

赵长天笑道：“孙所长，我这人就是一混混，什么国啊民的没那高度，我喜欢干这个就干了，至于干完后要不要投入生产，懒得管，看我心情，心情不好，我就把它在手里放着，放一辈子都有可能。这不犯法吧。”

孙经纬头一次见到如此没有觉悟的科研工作者，表情极为愕然，董兴书赶紧打圆场：“长天，孙所长的意思是你把技术捐献出来，国家一定会给予你相应的表彰和荣誉，你考虑考虑如何？”

赵长天讶然道：“可是我已经把改造好的重组干扰素质粒无偿送给国家了呀，还不行？难道国家连我的传家宝都要抢走，不让我活了？”

……

于是，在和谐的春风中，孙经纬痛心疾首的对赵长天进行了一番爱国主义的教育，三个小时后，房间里其他人包括赵长天都露出了崩溃的表情。赵长天投降了，实在受不了啦，像个苍蝇一样嗡嗡嗡的响了这么久，比唐僧还烦人，再说下去，他往后一段日子肯定做噩梦。

“我投降，我错了，”赵长天举起手道：“我答应您，只要王总同意，可以把构建好的重组乙肝表达系统送给您，三方合作开发如何？”

噗……孙经纬差点吐血，讲了三个小时就这么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