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了好一番口舌,这才让孙太后对她的态度稍微好转些,不像昨个儿那样尖锐。
来之前江小白就打听过了,这羌嬷嬷是孙太后还是先皇嫔妃时就开始伺候的人,而她也是如今孙太后最信任的人了。
所以刚才江小白乘机拉拢她也是这个原因。
羌嬷嬷听了她的解释,也跟着附和道:“太后娘娘,老奴觉得这丫头看着倒个老实孩子,应该不会是您想的那样。”
岂料孙太后不吃她这一套,道:“这丫头聪明的很,你别被她骗了才是。”
敢情这两人一大早闹这么一出,是在故意试探她?
“不知太后娘娘对奴婢有什么误会?”
既然把话都说到了这儿,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将事情摆到台面上来说。
太后沉思片刻,冷哼道:“误会?你觉得哀家能误会你什么?”
这孙太后倒也不是一般人,将问题原封不动的抛了回来,倒是让江小白有些手足无措了。
她和何尝不知道孙太后因何而误会,无非就是因为朱见深的那句:我喜欢的人就在这儿。
尽管没有指名道姓,可是精明如斯的孙太后何尝猜不到这个人就是江小白?当时为了不将事情捅破,以至于让所有人都难堪,便只能随便将细蕊推了出来,然后又借着细蕊的宫女身份借机敲打,让朱见深断了向自己讨要‘万贞儿’的念头。
可是她到底是小瞧了‘万贞儿’在她皇孙心中的分量,没想到自己的亲孙子,竟然会因为一个女人忤逆自己,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江小白也不是白活了这二十九年,对于孙太后的做法多少也是多少能猜到一些。她无缘无故将自己调回到寿康宫,无非就是想将自己和朱见深分开,断了这一丝微妙的情愫。
“太后娘娘是因为殿下吧!”
如今已是砧板上的鱼肉,若是不早些将此事化解,恐怕在这寿康宫里,往后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哼,哀家还以为你要继续装傻呢!”孙太后目光凌厉,仿佛想用眼神将她凌迟一般。
“奴婢不敢,娘娘一定是觉得殿下对奴婢太过于依赖,所以才将奴婢调回寿康宫。可是奴婢实在是冤枉,这些年来,殿下对奴婢只有姐弟之情,从无半分逾矩,还请太后娘娘明鉴。”
孙太后回忆起昨日朱见深那针锋相对的气势,更是怒不可遏,食指颤抖得指着江小白骂道:
“从无半分逾矩!?你们倒是敢!”
看着即将降临的暴风雨,江小白吓得立马跪在地上,不敢再接话。
“我的濬儿不过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从小便受尽磨难,哀家当初也是见你乖巧伶俐才托你照顾他,却没想到你却胆敢对他包藏祸心!”
这话说来还真是冤枉了她,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是将朱见深当成弟弟一样看待。毕竟她们相差了十几岁,她可没有那种喜欢毒瑟青少年的癖好。
“奴婢对殿下赤胆忠心,只将他看做自己的亲弟弟,如何敢包藏祸心!”
哎,和古代人交流还真是费劲,要是再现代,我管你是谁,先骂一句娘,然后指着她的鼻子道:你以为你孙子了不起?老娘我不稀罕!
孙太后丝毫不听她的解释,怒斥道:“亲弟弟,既然是亲弟弟,何以逼得昨日濬儿要与哀家决裂?”
话音未落,只听见‘嘤嘤’哭声,江小白蜷缩的跪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滴。
羌嬷嬷瞧着她这般伤心,不忍的问道:“你这孩子,好端端的哭什么?”
只瞧着江小白强忍着泪水,哽咽道:“嬷嬷有所不知,奴婢只是想起太子殿下这些年受的罪,心里一时难过,忍不住伤感起来。”
羌嬷嬷一直呆在孙太后的身边,这些年朱祁钰称帝,对孙太后何尝不也是一种打击,尽管依旧是坐在同样的位置,可是终究是不同的。
羌嬷嬷安慰道:“哎,事情都已经过了,就别再去想了。”
可是江小白此时的泪水如同决堤的大坝,如何都收不回去了。
一时间,整个寝殿的气氛变得哀怨,连太后都被这种情绪渲染的低沉,缓缓叹了一口气,悠悠道:“濬儿这些年受的苦,哀家如何不知?这孩子......哎,这一切都是他父皇作的孽啊!”
“奴婢刚看见殿下的时候,殿下那时只有两岁,宫里的奴婢都不理他,他只能躺在榻上饿的哇哇大哭。奴婢寻了整个东宫也没找到吃的,只能用冷馒头泡在热水里才能将就着下肚。后来,郕王的地位渐渐稳固,太子殿下的处境就越发艰难,偌大的东宫,没有一个人敢和他玩儿,更没有人关心他,他一个小娃娃多希望能有人和他玩耍,可是那些人一旦看见他便立刻一哄而散。后来他学会了躲在树后看着别人玩耍打闹。”
这些事情并非是江小白杜撰的,而是真实发生在朱见深身上的事情,至于为何她会知道,那是因为她第一次附身在万贞儿身体时,她留在这世上最后的一段记忆。
“你好端端的和哀家说这些作甚!?”孙太后到底还是心软,眼眶通红,不想再继续听下去。
“太后娘娘,难道您不想知道殿下依赖奴婢的原因吗?”
孙太后沉默不语,强忍湿润的泪花,不再阻拦。
“景泰三年,殿下正好六岁,一道圣旨将他贬为沂王,那时候他还不懂太子殿下和沂王殿下的区别,天真的以为只是搬到一个新家,可是当他眼睁睁看着宫人四散出逃,偌大的东宫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这才意识到连偷看别人玩耍的机会都没有了。而正好也是那天,只有我还站在殿下身旁,他几乎带着乞求的问我,你也要走吗?”
“景泰四年,殿下七岁,郕王殿下派去王府的先生,竟然连字儿都不认识几个,他想读书,可是整个王府也找不出一本可以供他研读的书,他没办法,只能每日闹着要我给她讲故事。”
“景泰五年,殿下八岁,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上面人的指使,殿下的身上总是会莫名其妙的青一块紫一块,他以为是那些奴才只是同他玩闹,从不同我讲。他心思纯善,如何猜得到世道险恶,人心不古?我无意间知道此事,便替他将那几个恶奴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孙太后伸手接过羌嬷嬷递来的绢帕,轻拭眼角。
“够了,你想说的哀家都明白了。”
对于孙太后而言,‘万贞儿’不过就是一个奴婢,一个代替自己照顾孙子的人;可是对朱见深而言,‘万贞儿’亦母亦姐,亦师亦友,他们之间早已超脱了世俗伦常。
“请太后娘娘明察,奴婢对殿下犹如自己的亲人,绝无半分男女之情,还请太后娘娘明鉴。”
孙太后淡淡道:“既然如此,哀家便信你这一回。”
正在江小白以为即将逃过一截之际,抬头看着毫无波澜的孙太后,哪里还有刚才闻及朱见深凄惨身世的悲痛,取而代之的却是几分难以捉摸的戏谑和得意。
顺着孙太后的目光看去,一个熟悉的声音赫然站在身后。
“濬儿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此时的朱见深,身着明黄的太子服,一只手拿着食盒,面如死灰的呆站在门口。
“不是您让孙儿来的吗?”
原来,她是被人算计了,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
刚才的话是孙太后故意引她说出来的,而目的就是让朱见深‘正好’听见。
之前还一直以为自己是捕蝉的螳螂,却不想早已经进了黄雀的圈套,实在是丢人啊!
“濬,太子殿下。”江小白强忍着内心的不安,转身朝朱见深行礼。
这些话原本也是她的心里话,可是她却不想再这种场合下被他听见,因为这席话,他终究是无法承受的。
朱见深怔了一会儿,却未搭理她,径直朝孙太后的身边走去,请安道:“孙儿拜见皇祖母。”
“快起来,快起来。刚才哀家还和贞儿提起你呢!”
羌嬷嬷接过他手中的食盒,也跟着笑道:“就是,贞儿姑娘刚才还和娘娘在说您儿时的趣事儿呢!”
朱见深侧过头,紧紧的盯着江小白,带着轻蔑与不屑的问道:“哦~儿时趣事儿?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的童年竟然还有趣事儿呢!不妨姑姑也讲给我听听如何?”
“奴婢不过是随便说说......”
“说的什么?说这些年本太子是如何靠着你才能活过来的?”
这句话宛如一把利刃,直接戳进了江小白的心脏,顿时鲜血淋漓。
“殿下?!”江小白蹙眉,眼神中透着不解,疑惑地看着他。
不用猜就知道,他一定是因为刚才的话生气了。我的娘啊,我也不想故意在别人面前揭你的短,可是如今你这祖母不依不饶,我也是珍爱生命才不得已说出来的,不然你让我能怎么办?
“皇祖母,孙儿饿了,想和您一同用膳。”
孙太后大喜:“哀家还从来没和濬儿一同用过膳,快,快吩咐人去准备。”
一众宫人忙碌了许久,进进出出不下数十趟,一桌满目琳琅的菜肴惹的人直咽口水。
“孙儿今儿来也专门带了一道菜来,准备与皇祖母一同享用。”
羌嬷嬷将食盒里的菜肴端了上来。
一只色香味俱全的‘八宝鸭’赫然摆在正中。
羌嬷嬷一边伺候着碗筷,一边笑道:“难为殿下孝心,只可惜太后娘娘如今身体不好,吃不了这么油腻的食物。”
“无妨,即使濬儿带来的,哀家自然要赏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