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斜阳,众人散了宴席,云清之还未出院门便被一位小厮请到偏厅奉茶待坐。
“云公子今日才思敏捷可真是叫人佩服,佩服啊!”刘启笑着入内,刘崇紧随其后。
云清之起身见礼,道:“刘相见笑。”
刘启请云清之坐下后单刀直入地问道:“几日后吏部选试,云公子可有把握?”
“选试为官以才能定论,在下着实不知自己的微末学识能否有一番作为。”
“陛下曾言你殿试策论不输给当朝大臣,老夫很想知道云公子对柔然有何看法?”
云清之见刘启那双狐狸般的眼神盯着自己当即笑道:“刘相官居中书令,对国家大事自然比晚辈考虑周详,晚辈岂敢在您面前胡言乱语。”
“云兄弟实在是过谦,大殿之上陛下都当众夸奖过你的策论答的好,我们不过饮茶论家国事,又非妄议朝政决策!”刘崇又道:“我听闻柔然近来与赫赫动作频频,南境又屡有不安,不知清之对此有何看法?”
“天下人对天下事自有自己的看法,我不过一点浅薄见识又岂敢在刘相面前置喙!不过今日刘兄问起我便说上一句,若是不当之处出了此门我可不认账!”云清之顿了顿,道:“在下见识不多只有一个观点,要战便战,速战速决!”
“要战便战?云公子未免太过乐观,出征作战要调集兵马,该出多少大军?又要分几路出兵?况且大军出动兵马粮草何来?战事若胶着不下你可知国库负担?岂可说战便战?”刘启皱眉说道。
“刘相的问题不是我当下该思考的问题!我不清楚国库丰盈与否亦不知兵部人员配属,在下只是提出自己的观点罢了,左不过也只是纸上谈兵与市井之徒一般胡吣。”云清之偏头冲刘启弯了下嘴角。
刘启目光灼灼地直视着云清之那微弯的嘴角,觉得他如同一只狡黠的小狐狸。偏厅气氛顿时安静下来,刘崇看着父亲与云清之对视而不言语,左右打量一番开口道:“国家大事岂是一两句话能够说完的,要说将来留在朝堂上说罢了!清之来尝尝这茶,再不喝就不好喝了。”
云清之捧起茶盏浅啄一口,看着外面的微弱光亮,道:“天色已晚,这厢多谢刘相与刘兄款待,在下该告辞了!”
云清之起身拱手行礼,刘崇急忙起身留客,云清之仍旧推辞刘崇便也不好强留,只道选试之后再聚。临出偏厅门前不出一言的刘启忽然高声说道:“希望将来在朝堂之上能看到云公子对今日问题的解答。”
“那还要仰仗刘相提携!”云清之回首行礼与刘启拜别,同刘崇出门离去。
刘崇送云清之出府路上从他家宅是否安顿又扯到他有无家室,若无家室自己倒是可以为其保媒拉纤,又说起自己夫人娘家有妹尚未婚配。
云清之听他一路喋喋不休,眼见走到门口方无奈笑道:“小弟早已娶妻,辜负刘兄一番好意了。”
“我还以为清之你这么年轻未曾讲亲,是我唐突了。”
“哪里话,是我没有提前言明。刘兄止步,小弟告辞。”云清之登上刘崇早已命人备好的车马与他告别。
马车刚拐过街角忽然停了下来,车夫道:“云公子有人拦住了我们。”还未等云清之掀开车帘一句熟悉的声音在外唤道:“云公子我可在这等你好久了。”
拦住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褚绥,只见他捧着盒子笑吟吟地站在马车旁。云清之急忙下车,问道:“褚公子等我不知有何事?”
褚绥打开锦盒,里面正是今天博得的彩头,那对白玉忍冬杯。“这白玉杯是你猜到的,我拿走总归是不妥,我在这等你想着要把它还给你。”
“还给我?”云清之笑道,“大庭广众之下是你从酒坛中捞出的它,自然是你寻到的,既然是你寻到的这当然是你的,与我又有何干系?”
“可是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可寻不到。”褚绥拿出一只白玉杯递到云清之面前,道:“不若我们两人一人一个,就当是合作得来的。”
云清之拿过白玉杯将它放回锦盒,合上盖子,道:“我若是喜欢这东西又怎么会告诉你,我早与你说过我对它不感兴趣。”
“可……”
“你若于心不安那就当欠我个人情算了,若我将来要是去找你讨杯酒吃你别忘了我就好。”云清之打断了褚绥的话拍了拍锦盒,“好好收着罢!”
“好,这个人情我欠下了。”褚绥也极为爽快。
云清之笑了笑拱手行礼后重新登上马车,车夫打马驾车离开,褚绥看着马车转过街角摸了摸手中的锦盒登上自家的马车离开。早春的夜晚寒凉,街道上早已没有行人,两辆马车相继离去后一个人影从阴暗的巷尾走了出来,对着空荡的街道嗤笑一声,转身又淹没于漆黑的巷道。
“开饭啦!”林曲儿端着托盘兴奋地叫道,“我做了蒸鱼你快尝尝。”
曲灵的话打断了望月沉思的云清之,如今这方小院是两人租赁的栖身之所,三间屋舍一个小院,收拾的倒也干净整齐。
“怎么样?虽然比不得你的手艺但是味道还是可以的吧?”林曲儿急切的盼着云清之的夸奖。
“味道很好。”
“那你多吃点,明天你还要去吏部参加选试吃完了早些休息,自从来到帝都我就没见你有一日休息好。”林曲儿搛了块鱼放到云清之碗中,“你会当什么官呢?会不会很威风?我以前瞧着那些当官的都是威风八面地骑着高头大马坐着轿子。你以后会不会也是那样?”
云清之放下筷子,“我这次可能不会当什么大官。”
“为什么?你那么好的学问怎么会当不了大官?”林曲儿皱眉急道。
云清之笑道:“烈火烹油,繁花锦簇未必是好事。”
林曲儿耷拉着脑袋,道:“你又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了。”
“那我不说了,吃饭吧!”云清之也给林曲儿搛了块鱼,“阿曲这几日辛苦你里里外外忙活了。”
“你这说的哪里话,爹娘没了,若非有你我可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你明明也很苦,但是我瞧着你那么勇敢我也就不怕了。”
云清之握着林曲儿的手,道:“我至今仍不知把你带到建安来究竟是对还是错,未来吉凶难料,若我有什么不测……”
“别说丧气话了。”林曲儿打断了云清之的话,“你曾说过,你是连阎王都不收的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云清之笑道:“好,咱们的好福气在后面呢!”
“嗯。”
宣政殿上御史熊岳山与吏部侍郎徐蕤将选试考核的卷子与考录名单交与皇帝,顾晏仔细看了一遍名单又拿出考卷粗略看了看,道:“这名单是你们二人共同拟定的吗?”
“是。”两人异口同声道。
熊岳山道:“本次入围选试者共计一百五十五名,臣等依据各人答卷以及评测后共录下六十八名。”
顾晏放下卷纸,漫不经心地道:“官职任命你们可有拟定?”
徐蕤接口道:“禀陛下,按规制选试授官还要陛下与中书、门下两省共同商议,臣等不敢擅专。”
“既如此去传中书令和门下侍中来,就在这办,你们商议好了拟了名单再给朕。”
温平传来中书令刘启与门下侍中张凌,两人连同熊岳山、徐蕤在宣政殿临时拼的四张几案上现场办公,顾晏则抄起一本《梅林斋记》的闲书读了起来。
时间随着刻漏的流沙逐渐流逝,春日的午后本就容易倦怠,在顾晏昏昏欲睡之际徐蕤呈上了拟定好的名单。顾晏舒展下筋骨,仔细看着名单,道:“太祖时定下规制,选试授官初次均不越过从六品更别说是留京官员,你们怎么拟了个鸿胪寺少卿?”
徐蕤道:“禀陛下,上一任鸿胪寺少卿萧云冲升任礼部侍郎,此职空缺,去年年末吏部考功司曾奏请陛下提名鸿胪寺少卿人选,陛下您说等选试后酌情再定。”
顾晏将名单“啪”的一声掷在案上,斥道:“那这职位也是能随意授予选试之人吗?徐蕤你吏部侍郎的位子是不是坐腻了!”
刘启急忙说道:“陛下息怒,您是否先看一下我们拟的人选?”
顾晏拿起名单瞟了一眼,“云清之!怎么了?”
“陛下,云清之是本次探花,凡中一甲者皆可直接授予翰林院从六品。”一旁久未开口的门下侍中张凌提醒道。
“张相忘了直接授予的前提是朕得应允!”顾晏没好气道。
“陛下所言极是。”熊岳山道:“云清之的选试答卷陛下可以一观,“世祖曾破格授榜眼孟聆仪任从五品大理寺正,臣等皆以为可以从世祖例。”
“鸿胪寺少卿可是正五品!若破格授予不是还有个榜眼,何以你们皆举荐云清之?”
刘启道:“陛下此次榜眼是臣幼子,除避嫌外臣认为云清之其才华比小儿刘崇更加适合破格授官。”
“哦?所以你们把刘崇拟了个外任,万年县丞?”顾晏打量着奏折,“举贤不避亲,刘相此举是否避嫌太过了,若是因此耽误刘崇可不好。”
“并非老臣过于避嫌,陛下看过试卷自有答案。”
“不必了!”顾晏拿起朱笔在名单上勾勾画画,撂下笔将名单随手丢出,轻薄的纸飘飘荡荡落在四人面前。
“你们就按朕改过的名单去办!”
张凌捡起名单与其余三人看过之后大为诧异,朱红的御批划去了原本属于云清之的鸿胪寺少卿,这个职位改成了刘崇,而刘崇的万年县丞则改成了许衍。
徐蕤抢先问道:“陛下既然划掉了云清之的鸿胪寺少卿,那授予他什么官职?”
“朕记得兵部司库下令史一职未曾满员,那就让他去兵部报道!”
熊岳山辩道:“陛下,让云清之去兵部是否不妥?云清之确有才华,兵部司库的令史一职可是从八品。”
“才华?不过如此?”顾晏拿着一张卷纸轻飘飘的说道,“我看兵部司库就很适合他。你们去罢!”
“这……”刘启等四人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下方逐一退出宣政殿。
张凌拿着那张名单就像拿着一个烫手山芋,顺手丢给徐蕤,道:“陛下的意思你也听到了,你们吏部还不着手去办。”
“这……陛下为什么对云清之这么有成见?我听闻集英殿上陛下可是单独把他叫走说话的,怎么这会儿这么不待见他?”徐蕤握着名单踌躇不安。
刘启幽幽道:“或许是因为他下棋赢了陛下,恃才傲物所以陛下不喜吧!”
“不妥啊,陛下怎么能如此武断,咱们不如再同陛下商议?三位大人以为如何?”熊岳山素来秉公办事又是御史台大夫,纠察言错自然是职责所在。
“你没见陛下这是铁了心嘛,咱们要是再上书只怕这名单里连云清之的名字都不会有了!”刘启摇摇头。
“刘相言之有理,熊大人你一番好意自然不错,忠贞直谏也没错。可陛下少年心性一时气愤自然是有的,云清之是否真的是空有才华恃才傲物咱们不妨看看,吏部不是还有考功嘛,若真有才华也断然埋没不了。”张凌拍了拍熊岳山的肩膀劝道。
熊岳山点点头与三人告辞回了御史台,刘、张两人也分别回署衙接着办公,唯有徐蕤握着名单站在原地。兵部司库令史升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在兵部能升到哪里去?兵部的官员大部分都是有军功在身,想到云清之那文弱的小身板徐蕤叹了口气回了吏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