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徵站在客房门前看着自己手里的一碗粟米粥皱眉犹豫了一下,自语一句:“谁让那家伙那么没用呢?”说完便推开门正欲入屋却发现门从里面上了暗栓,用力推搡几下门板,急吼道:“云清之你给我开门!臭小子你想让我睡过道不成?”
赵徵将那扇门敲的哗啦作响仍无人应答,正欲一脚将门踹开之际“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你…….”赵徵本想破口指责却在见到云清之时将话噎在喉中。
云清之穿着宽松的青色外袍透出月白色的中衣,一头乌发披散,发尾还带着湿意。云清之长得本就清俊,衬着散落的青丝带着一种莫名的柔美。柔美?赵徵被自己心里跳出来的形容词吓了一跳,腹诽一句:“他一个文弱之人我和他计较什么。”却不知道自己本来怒气冲冲的眼神早已转化成了温和。
“咳……”赵徵干咳了下,转移目光跨进屋内将粟米粥放到案几上,转头见地上还残留着水渍,“你在沐浴?”
云清之拢着衣襟坐到案边,道:“是啊,天热嘛,我都中暑了。”
“中暑?”赵徵盯着云清之道:“说起来你装中暑的装的可真差,我都不忍心戳破你那拙劣的表演。”
“可是你还是陪我演了出戏。”云清之斟了两杯水递给赵徵一杯。
“何必要这样做?”赵徵接过水杯问道。
云清之呷了口水,道:“赵校尉都看出我是假装中暑,难道看不出我的意图?”
“哼,我怎么看不出来,一路上我也瞧出来你虽然文文弱弱却也从不抱病喊痛,依着这样的进程速度我手下的将士们都抱怨连连可你连一句怨愤都没有,你不是受不得苦的人自然也不是为了偷懒耍滑。”赵徵顿了顿,道:“所以你是为了给我个台阶下。”
“今日暑气甚强人员疲乏合该休息一番,可校尉前脚才说不得休息我自然不好立刻开口与你争执。待又行进了四五里路程可你依旧不肯松口休憩,我只好演出苦肉计了,既保全你的权威又给自己捞了个机会休憩,何乐而不为呢?”云清之冲赵徵眨眨眼睛,一本正经道:“这天气真的很热嘛!”
“少来了,你若不是为了大家好休息也犯不着从马上摔下来装中暑。”赵徵将粟米粥推到云清之面前,道:“看在你今日维护我权威的面子上,这碗粥就当谢礼了。胳膊摔伤了没有?我这还有跌打酒。”
“多谢,胳膊只是有些淤青我已经处理了,不碍事的。”云清之用调羹搅着碗中的粟米粥缓缓道。
赵徵静静地看着云清之喝粥,他轻轻地用调羹舀一勺粥放入口中,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丁点粗鲁的声音。赵徵出身富贵,投军后在军中见惯了粗鲁用餐的人,因军中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任何情况,叼着鸡腿跑去集合的事情太过于司空见惯,就连自己也是这样,平日用餐都是张口大嚼哪里会像这般文雅的模样。
“这一路我见你用餐都是这样,你的出身应该很好吧?”
“什么?”云清之被赵徵这么忽然一问停止了用餐。
“你用餐的模样让我想起我母亲,她出身名门用餐就像你这样,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她还常常说我从军后变得粗鲁许多,怪我爹不该让我去从军。”
“我如何比的了令堂,只是家教甚严罢了。”云清之抬眸问道:“我第一次见赵校尉时就觉得你不似一般的行伍军人,冒昧问一句不知校尉出身哪家大族?”
赵徵摇头笑道:“我上次自报姓名你竟也不去打听打听,也罢,你听好了家父是当朝忠武伯。”
“啪”白瓷调羹落到粗瓷碗中发出刺耳的声音,“是你!”云清之略带惊讶的眼神盯着赵徵。
“怎么了?听你这口气你认识我?”赵徵奇道。
“不。我只知道忠武伯有一位独子,只是没想到就是你。”云清之眨眼间回复了平静,偏头问道:“我很奇怪以你的身份明明可以留在京中入羽林禁军,再不济也能得到荫封,何故去折冲府当个校尉?令尊也舍得?”
“我爹没说什么,就是我娘亲对此颇为不满,可男子建功立业本就该靠自己打拼,靠祖宗荫封算什么好男儿,男人就当如前朝景桓公般轰轰烈烈成就一番传奇。”赵徵豪迈道。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云清之闻赵徵豪言壮语又见他眼中闪烁着灼灼光芒顿生几分敬仰,举起茶盏道:“赵校尉志存高远令在下佩服,以茶代酒,敬之!”
赵徵举起茶盏与云清之一同饮下,略带黯然道:“可惜纵然我一腔豪情可终究无处可施,投军三载也不过才是折冲府下一名小小的校尉,你可知我此番为何这般急着赶路吗?”见云清之摇头,赵徵续道:“我入京本想是借机调去前锋营可谁知却派我来押送军备,我此次出发前曾和耿老将军商讨过可他却执意不肯更换人选,我只能想着早早完成这次押送好赶回折冲府向耿老将军讨个赏能去前锋营。”
云清之略略思忖,道:“你想去前锋营只怕是不可能的,即便是你此次押送提前完成也不过是得到几句嘉奖罢了。”
赵徵皱眉道:“你这是何意?”
“我虽入兵部时间短但还是知道耿老将军与令尊可是一起入伍的同辈人,令尊膝下唯有你这一个儿子,于情于理他都不会让你去前锋营。”
“你说的不错,我爹娘和耿将军夫妇颇有交情,自打我投军后我娘可是没少为我忧心,指不定我这回的任务就是我娘念叨来的。”赵徵侧首支颐幽幽叹了口气。
“父母之爱子历来如此,赵校尉不必发愁,既已在军中又何愁没有机会建功立业呢?”
“借你吉言!”赵徵举起茶杯敬与云清之,又道:“你以后别叫我赵校尉了,在下表字元帅,你可以叫我赵帅。”
云清之拍案直呼:“原来如此!我还奇怪为何一路行来大家都称呼你为赵帅呢,原是这个理,我还道这是你们军中的尊称呢。”
赵徵骄傲道:“哼,我爹曾出任领军元帅,将来我肯定也能统领一方将士,他是赵帅,我早晚也能是赵帅,我给自己起表字叫元帅有何不可?”
“妙哉,妙哉。”云清之拍掌道:“赵帅这般壮志令我自惭形秽,可惜途中不能饮酒,否则当为赵帅浮一大白。”
“无妨,等到了巴陵你我再痛饮一番。”
“自当从命!”
两人一番畅谈觉得颇为投契便称兄道弟又论起南境一事,经过赵徵详述云清之方知如今南境形势比自己预想的更加危机四伏。
本朝立国之初乌蒙山脉以西便有大大小小数个部落小国,其中以西羌势力最大,文帝延和二年西羌攻占昌州,延和四年吞并彝国。明懿帝继位后西羌屡屡进犯,永平二年苏彦、万俟猷领军出征收复今昌州、康城一带。永平八年秋,明懿帝亲率军出征,越乌蒙山直捣黄龙,绞杀西羌国君阿力赤斤并扶持傀儡任西羌国君,又在西羌设都护府辖制西羌监视南境,此役后南境诸国无不称臣纳贡,此后南境诸国与大夏和平共处了数十载。但自康帝永初七年起,雅塔湖畔的氐族逐渐兴起,永初八年岁末吞并百越后立国号为“燕”。敬帝嘉平二十一年燕国进犯胡楚,晋王领军助胡楚平乱斩杀燕国大将巴努尔,但今上登基第二年燕国却以迅雷之势吞并胡楚,占有了胡楚的燕国离大夏国境只隔着一个西南一处的乌蒙山脉。如今的燕国首领名叫吕玮,自他吞并胡楚后便断了与大夏的朝贡,大夏边民也被燕国屡屡骚扰,劫掠商队以及粮草,导致民生凋敝。
云清之支颐侧首挑了挑油灯中的灯芯,问道:“为何当年断贡之时今上不出兵示威?需知当时燕国刚刚吞并胡楚将士们未及休养生息,若以为胡楚复仇之名挑拨胡楚人的复仇之心这一战未必不能得胜!”
“真知灼见!你可真说到我心坎里去了!”赵徵拍着大腿喜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当时朝中大多数人都不愿起战事,我爹上书提议出兵被中书省驳回,还有朝臣参奏说我爹好大喜功,害的我爹现在还窝在家里。”
“三合、重水两地与胡楚只隔着乌蒙山脉,怎可眼见燕国在胡楚一步步稳定局势?可是户部拿银钱粮草说事?”
“哎哟,你猜对了!”赵徵拍着云清之的肩膀激动道,“当年户部说出征军费浩大,战事若胶着不下只会拖累国库,中书省那边也说不过南境小国相争之事无需费心。”
“砰”云清之一拳砸在案上震的茶杯碗盏叮当作响,咬牙切齿道:“涸泽而渔!陛下竟也同意了?”
赵徵压低声音凑到云清之耳边说道:“大多数臣子都不同意出兵,陛下也只能同意了不出兵。当时上书出兵的下场都像我爹那样在家窝着呢,我爹还算好的,当时兵部右侍郎房修可是被贬到北海去了!”
云清之的眸子暗了下来,细密的睫毛闪了闪,低声道:“明白了!”
赵徵见他神色有异,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云清之冲赵徵露出个笑脸,道:“明白为官不易呗!”
“你这么个小令史有什么不易的!”赵徵白了一眼,“我才叫不容易!”
“是,是,是。都不容易!”云清之微笑着起身看着窗外早已黑透的天空,幽幽道:“等到了巴陵郡就好了。”
赵徵瞧着云清之单薄的背影,心道:“到了巴陵你完成任务自然是好了,可我还不知何时能去前锋营建功立业!”思念及此心中虽不快但也不肯表露出来,只道天色已晚早些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