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金牛谷后又行了十来天便到了松林驿,驿站位于沧江畔,水陆两通,走水路沿沧江而下一日便能到达西羌黎南郡,陆路则是走半山腰的一处铁索桥,过桥后则是西羌出云郡,只是铁索桥简陋窄小仅能过人,车马物资需走水路渡江。松林驿地理位置虽属西羌但实质却是由大夏的西羌都护府管辖,云清之出示公文后很快就有驿丞为其安排船只。
三千石粮食并车马装备足足用了四艘大船运载,云清之伫立舟头欣赏着两岸风景,船夫们撑篙扬帆驾船离岸,松林驿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时值朝阳未升天露鱼白,两岸山林翠绿中夹杂着红叶缤纷,晨雾中碧水清风伴随着几声鸟鸣,远离喧嚣,大有世外桃源之感。
船只随水行进,等到了黎南郡码头时天已透黑,船把头吆喝着和船工们一起将船只缓缓靠岸。
云清之吩咐道:“天色已晚,告诉大家今夜在船上歇息,明晨再卸辎重。冯书令和几位兄弟路上晕船,可带他们去岸上驿站歇息,再派一小队人看护他们。船上有我和钱校尉带人守着。”
“诺!”
暗夜无星,寒风瑟瑟,北风卷得沧江水滚滚涟漪,冯奎等几名晕船的将士正在黎南驿站里休憩,鼾声阵阵之际忽听闻远远传来惊呼:“走水啦!大船走水啦!”众人惊醒急忙跑出驿站,只见江中放粮草的大船火势冲天,几艘船连在一起火势随风蔓延四艘船已有两艘被大火包围。
“快!快去救火!”驿站中的将士们疯狂的冲向岸边,这火势也把岸上的船工、纤夫们惊醒,纷纷前往救火。
甲板上人影憧憧不是提水灭火就是在抢救物资,云清之在船头高声呼喊:“快把绳索解开!将船散开!”
钱多多带着几名将士急忙拔刀斩断两船之间相连的绳索,岸边的船工纤夫和将士们拉着甲板上丢下来的纤绳将还未着火的两艘船拖离火海。火光映亮了半边天,云清之见火势太大忙下令让众人撤退,冯奎看着满天火光急哭道:“我的天爷啊,这可怎生是好?这要是让兵部知道了······天啊!”
大火足足烧了两个时辰才逐渐熄灭,未着火的两艘船方缓缓靠岸,钱多多扶着云清之与众将士跌跌撞撞的下了船,众人均是灰头土脸,衣摆甚至还有灼烧后的痕迹。
上岸后云清之坐在地上连咳了好几声,沙哑道:“清点人数和物资!即刻起所有人不得擅离职守!”
“是!”
将士们领命分头行动,唯有冯奎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踱步。“哎哟,云令史你说这可怎么办?粮草毁了咱们怎么和都护府交代?好好的怎么着起火来了?”
“干着急有什么用?等清点完知道损失多少再做决定吧!也是我不好,想着天寒让兄弟们不要在甲板上守夜,以为在甲板上点上灯笼火把照明也就足够吓退宵小之辈,岂料今夜风大将火把灯笼给吹掉了,惹来这场祸事。都是我不好,这一切都怪我。”
云清之神情凝重的看着那两艘着火的船喃喃自责,冯奎见云清之这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安慰了两句安心等着清点结果。
将士们在钱多多的带领下迅速清查物资,一番核查后除了两艘未着火的船只物资分毫未损外其余物资尽付火场,物资仅余十之二三,所幸的是无一人伤亡。
云清之道:“无人伤亡便是最好!”
“这是最好?”冯奎跳着叫道:“云令史你知不知道物资被毁是要被兵部议罪的!你、我还有他们都逃不过惩罚,轻则杖刑丢官,重则充军流放!”
“难道这些比丢了命还要重要吗?”云清之道:“兵部议罪自有我一力承担!”
“天啊!天啊!云令史这不是你逞口舌之快的时候!你一力承担?你怎么承担?一把火烧了七成的物资咱们怎么和都护府交代?怎么和兵部交代?”冯奎急的直跺脚。
云清之眼睛亮了亮,道:“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冯奎气道:“办法?能有什么办法?能把烧掉的粮草你再变出来吗?”
“这次都护府求粮是因为西羌旱灾粮食减产,无法供奉都护府,可咱们巴陵六郡的屯田今年是大丰收,我算过除了定额外咱们还富余几千石粮草,我可以调用六郡余粮供给都护府。”
钱多多急道:“阿清你疯啦!调用粮草没有兵部首肯你怎敢轻易调动。”
冯奎眼珠一转,喜道:“这是个好主意!云令史统管巴陵六郡粮草调配,既然是余粮或多或少都可由云令史更改,匀出一点儿给都护府也未尝不可!”
“我不同意!此事要是被朝廷得知你就不是被流放了,是要问斩的!阿清,大不了咱们向朝廷请罪,充军流放也好过问斩啊!”钱多多断然否决。
冯奎急忙劝道:“钱校尉何苦为难大家呢?依我的看法云令史的主意最好不过,既不会因巴陵六郡存粮不够惹出是非也不担心都护府断了粮草。”
云清之狡黠的目光闪了闪,道:“咱们还可以把锅砸西羌都护府头上,咱们在西羌的地盘上出了事这事容不得他们置身事外。咱们损失的两千两百石我可以暂时补上,但是将来南疆必须还给我们。”
“这......不妥吧……”
见钱多多似有松动的迹象冯奎接口道:“云令史的主意不错,谁让南疆供奉不足,理应要还回来。”
钱多多反问道:“那这场大火呢?此处离都护府快马不过三日路程,都护府早晚都会知道这场火,甚至不止都护府,朝廷早晚也会知道!”
云清之看着岸边那堆烧得只剩船骨的残木问道:“知道又怎样?我巴不得他们早点知道!”
“既然你们两人都打定主意那我这个护送你们的也就不好说什么了!”钱多多说完沉着脸转身离开,帮着去搬运物资。
冯奎道:“钱校尉心思耿直,你保全大家的缓兵之计他还一时难以理解,若这事他汇报给了兵部······”
“此事过错本就是在我,调用存粮一事你我二人心里明白就行了,钱校尉那里我会再说说。”云清之打断了冯奎的话,冷声道:“若真有一天朝廷怪罪下来我自一力承担罪责绝不殃及旁人,可要是在这之前你露了口风我会拉足了垫背的。”
冯奎闻言后背发寒,忙道:“云令史说笑了,事关生死我又岂会胡言乱语。”
云清之未再多言帮着将粮草装车之后,对众将士说道:“今遭火灾粮草损毁所余之数仅十之二三,此事我将向都护府亲自解释,为防止再生变故咱们尽早前往都护府。”
“是!”
因所携物资数量大减众人行进速度快了不少,比原定的时间提早了一天到达西羌都护府的所在地———西羌封川塬。
封川塬地貌特殊,西北部依乌蒙山余脉东南部则是玉溪崖谷,余下东北、西南两处又是陡峭山路,但登上山路却是一片平原,就好似崇山峻岭的褶皱中被人摆了一张光滑的桌案。昔年明帝南征瞧中此处地貌特殊进可攻退可守,且又距离西羌都城金城很近便于管辖便设都护府于此。
封川塬方圆五百余里除了都护府外也有西羌管辖的县镇在此,队伍经过封川镇时路旁的百姓见到他们纷纷避开。已至午时,云清之等人宿在封川镇的驿站,驿丞知晓他们是夏朝军队未敢怠慢,妥帖的安排了众人的食宿。云清之问清路程后与众人匆匆用了饭食便又启程前往都护府。
西羌都护府距封川镇不过五十余里,暮色时分一行人终于到达了都护府。都护府与折冲府建制不同,除基本的府兵外上有都护、副都护、长史、司马等职,又置录事参军事、诸曹参军事等,如州府之职,都护掌统诸蕃,抚慰征讨,叙功罚过,只是自燕国叛乱以来西羌都护府日渐式微,如今西羌都护府由韦温统领。
云清之与守将核验令符后,一声洪亮的声音喊道:“云令史一路辛苦了。”一位白净面皮颌下微须的青衫男人从府门出来,拱手道:“在下都护府司仓参军金无求。”
“金长史,晚辈有礼了!”云清之行了一礼,“在下奉兵部令携粮草八百石送予都护府,还请查收!”
“八百石?”金无求皱眉不悦道:“不是说三千石吗?你们兵部怎么办事的?就送这么点东西来打发我们?”
“不够么?”云清之闪着无辜的眼睛续道:“难道今年南疆的供奉一点都没给么?这着实不像话了些!韦都护今年就打算这么过冬?”
“哼!”金无求骂道:“南疆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小令史置喙!你告诉我为何三千石变成了八百石?”
冯奎正要开口解释却被云清之拦住,只听云清之道:“八百石先行送出,后面的两千两百石还未到巴陵,届时我再送来。”
“是么?我……”
“哎哟哟诸位一路辛苦了,卸完车都歇歇吧,咱们等诸位兄弟可等的辛苦!”
一句说笑声打断了金无求的话,一位穿着轻铠的将士冲出来迎道:“在下副都护梁丰。”云、钱二人冲梁丰行了一礼互通了姓名,梁丰拱手道:“云令史、钱校尉咱们韦都护可是等你们很久了,快快,里面请。”
“你们卸车,我与云令史去去就回。”
“冯书令这里你盯一下。”
冯奎应下后云清之与钱多多随梁丰前往都护府正殿,天色已黑,府中各处已亮起烛火,正殿里烛火点点,都护府正殿上正坐一人此外还有数位将军打扮的人分列两侧。
云清之环视一圈,与钱多多一起对着上首那人,分别说道:“兵部令史云清之见过韦都护及诸位将军。”
“巴陵折冲府校尉钱多多,见过诸位将军。”
韦温冲两人点点头,道:“两位一路辛苦,请坐。”
云、钱两人落座后,坐在左侧首位的一个三角眼汉子开口问道:“云令史,兵部明明说发送三千石粮食,为何你只送来八百石?”
坐在右首的第一人是个络腮胡大汉也说道:“我听闻你们在黎南渡头那里遇到一场大火,是不是两千多石粮草被烧毁了?”
钱多多正要开口云清之抢先道:“一场祝融之灾才不过三天你们就知道了,都护府的消息可真灵通!”云清之的眼神扫过众人续道:“既然知道看来都护府在黎南渡口是派了人的,怎的我们受火灾之困你们竟不相助,反倒在这里等着兴师问罪?”
左首那位三角眼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失职引起火灾还想栽倒我们头上?”
云清之回道:“我失职是有错,难道你们都护府就没错吗?我们是在西羌的地盘出的事,你们西羌都护府竟然作壁上观,兵部问起罪来我可要好好说道说道!”
梁丰怒喝道:“你要说什么?”
“十月十七,行至西羌黎南郡路遇匪人纵火损失粮草两千两百石,都护府袖手旁观且未予协助追查......”
“混账!”络腮胡骂道:“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胆敢污蔑咱们,你信不信我立刻将你军法处置!”
“呵……”云清之轻蔑笑道:“我信,你若将我立斩于此这事就更不能善了,兵部会怎么想呢?这莫名其妙的着了火,又莫名其妙的让押送的令史死了,朝廷会不会以为西羌起了异心意图谋反?”
云清之话音刚落,“唰”的一声堂上诸位除了韦温与云清之外余者皆倏尔站起更有甚者欲拔刀相向,钱多多护在云清之身前,道:“云令史年轻,口无遮拦,诸位不至于与他一般见识,粮草之事并非无法解决。”
梁丰道:“你想怎么解决?你们损毁了粮草让我们如何过冬?我们也可以告到兵部,说你里通外国蓄意破坏粮草。”
“我一个刚刚上任的小小令史任职还不足半年,如何就里通外国了?说出去谁信啊?这只会更加重了你们的嫌疑!”云清之正色道:“今年我们巴陵六郡屯田丰收除定额外尚有余粮足以应付诸位过冬,调用粮草的是我,就算出了事罪责都是我承担,这事只要你们守口如瓶丝毫不会吃亏!”
三角眼道:“谁知道你会不会反咬我们?”
“我这才当官不久,这事我不想落个不好的下场,自然是希望都护府能帮我,我给你们粮草你们帮我掩饰,当然彼此互信自然要有依据。”云清之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道:“这份是我所书的粮草损毁的认罪书,你们可以拿去做为证据,当然我不可能白白将把柄给你们!”
右首那络腮胡急切问道:“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我巴陵的粮草也不能白给你们,需写张字据给我。”云清之弯着眼角,道:“就写西羌黎南郡匪患不平累及云令史护送粮草惨遭损毁,特向巴陵郡守备云清之另求冬粮两千两百石,明年九月奉还。待到明年补齐亏空我会将这份字据用来交换我的罪书,咱们两不吃亏。”
三角眼骂道:“你……你这是无中生有!”
“可以!”右首的络腮胡抢先同意下来。
“你说话算数么?我要韦都护点头才行。”云清之的目光转向韦温,只见韦温情绪不佳脸色阴沉。
络腮胡大步走到韦温身旁弯下身子附耳在他耳边轻言几句,韦温似是有些发抖随即点点头表示同意。“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云清之见韦温答应立刻走到韦温案前将自己的罪书呈现给韦温,指着上面的字道:“韦都护,请过目吧!”韦温扫了一眼轻轻“嗯”了一句,云清之续道:“那请韦大人将字据写好交予我吧。”
三角眼窜到韦温身边替他取来纸笔韦温提笔写下一张字据,云清之伸手欲拿韦温忽然按住他的手,锐利的目光盯着他说道:“云令史你可要小心啊!耍小聪明早晚会死的很惨!别有命来没命回!”
云清之只觉得韦温抓着自己的手腕力道由重转轻说道最后几个字时手上又暗暗加重了力道,心中一凛,旋即抓住韦温的手腕将他的手拉开,“都护府没事我就没事。”说着又指了指字据道:“那这张字据我就拿走啦。”
韦温垂下眼皮点点头,“好自为之!”
云清之收起字据揣入怀***手问道:“还未请教两位参将高姓大名?”
络腮胡道:“孙关一。”
三角眼道:“袁英。”
云清之拱手施礼后与钱多多出了正殿,两相对视后云清之施了个眼色,两人均沉默不语跟着都护府的卫士前往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