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星空夜色一行人来到重水城门前已然迟了一步,城门落钥。夏朝宵禁的规矩是一更响暮鼓关闭城门,边关重镇宵禁的制度则更加严格,通常在太阳落山后就闭门落钥,除非是有通关文书、令符传送军情时才能破例。
韦温对着闭锁的城门大为恼火,扯着嗓子喊道:“我乃西羌都护府都护韦温,快快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我有重要军情禀告!”
城门守卫俯视着护城河畔的那百余人回绝道:“城门宵禁,非晨鼓响不可开!快快滚远些!”
韦温气冲冲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是西羌都护韦温,西羌叛变军情紧急你敢耽误军机大事不怕掉脑袋么?”
“上峰有令,全城戒严,我们不管你是谁,你没有信物就不能开门!”
韦温气的正欲开骂云清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言道:“韦都护还是让在下来说吧!”说着上前一步朗声道:“在下兵部令史云清之奉命前往西羌都护府送军粮,遇西羌反叛故而一路逃亡至此,大哥们若是有疑虑尽可去请重水折冲府的甘明勇都尉前来,我这里还有西羌都护府的大印,和我兵部的鱼符,诸君可派人来验查。”
城墙上的士兵们听闻云清之如此说也不敢托大,当即派了人去折冲府。
韦温见状面露愠色,转而问道:“云令史我的官印何时到你身上去了?”
“逃离西羌时都护您还在昏迷中,我就帮您保管了,您需要我还你!”云清之说着从随身携带的牛皮背囊里拿出了一方用红布包裹的官印递给了韦温。
韦温接过官印冷着脸道:“你应该早些还我,小小令史随身装着正四品都护的官印是何居心?”
钱多多冲上前去不忿道:“韦都护好大的官威啊!怎么?咱们救你出樊笼到还是我们的不是了?正四品都护?哼!西羌都护府失守您这位都护已经是名存实亡了罢!”
韦温气红了脸,怒斥道:“本官再如何也还是正四品,你一个折冲府的小小校尉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说我的不是!”
赵徵挡在钱多多和云清之面前回道:“韦都护纵然是正四品都护也别忘了西羌都护府的问题朝廷迟早是要过问的,您此时耍威风给谁看呢!阿清绞尽脑汁的救出了你于情于理你都该尊敬他一点。”
韦温知道赵徵出身忠武伯府,多少也要给他几分面子当即缓和了脸色,道:“我不过是说云令史该早些把官印还我,既然还了就算了!本官就不追究了!”
“追究?追……”钱多多正要开骂却被云清之一把捂住嘴扯到一旁。云清之轻声道:“别争了,这种事情有什么好争的!”钱多多仍旧不忿兀自冲韦温翻了个白眼气冲冲地背过身去。
云清之扯了扯钱多多的衣袖,小声道:“好啦,别气了,我知道你是为我打抱不平,可是现在什么也别说,来坐着休息下吧。”云清之半哄半劝的拉着钱多多坐到马车边又安慰几句。
马车里养伤的徐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撩开车帘小声说道:“钱校尉别多话,那位韦都护就是那种目中无人的样子,听云令史的话,不要和他争执。”
钱多多不屑道:“秋后的蚂蚱看他还能蹦跶几天!”
徐述摇摇头,道:“韦温的舅舅是当朝刘相,要是刘相出面保他……”
“刘相?”云清之弯了弯嘴角,道:“难怪这般模样。”
夜晚的城外寒风瑟瑟,韦温拿着官印不可一世地回到马车里休息,折冲府众人捡来柴枝生了几堆火,边烤火边等待城门守将的回应。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城门上的守卫高声喊道:“云令史请进城罢!”
话音刚落就见吊桥缓缓落下,众人连忙收拾东西起身入城。令云清之没有想到的是随着城门的开启面前迎候着一位熟人———禁卫军统领成毅。
成毅见到云清之一行,道:“云令史,在下恭候多时了。传陛下谕令!”
众人听闻要宣读圣意纷纷跪下拜领,成毅从怀中拿出一封黄绸折子,宣读道:“兵部令史云清之,监粮不力,着即罢官免职押送回京,送兵部议罪!巴陵折冲府诸将并剑阁关校尉赵徵一行着即返回驻地!西羌都护府诸人由禁军接管!钦哉!”
旨意宣读完毕众人领旨后赵徵第一个跳起来质问道:“成毅!陛下为何要将云令史免职?你知不知道这次若不是他南疆早就起事叛变了!”
成毅冷冷回道:“赵校尉我看在令尊的面上提醒你一句,我刚刚宣读的是陛下谕令,你最好乖乖闭嘴!”
“成毅你……”赵徵正要反诘云清之连忙拉住他冲他摇了摇头,示意其不要再多话,钱多多对这突发的圣旨也很是不满,正欲开口被云清之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去,讪讪闭了口。
禁军接管了冯奎等人和韦温、徐述一行,成毅走到云清之身边,道:“云令史跟我走吧!”
“成统领,我已经不是令史了。”云清之说完翻身上马成毅紧随其后,禁军迈着整齐的步伐跟随而去。
钱多多手肘碰了碰赵徵,道:“我们两人怎么办?”
赵徵啐道:“能怎么办?先跟着!”
重水折冲府,面对着乌泱泱的一群人甘明勇有些头皮发麻,从双方的眼神语气判断赵徵一行与成毅一行注定是话不投机了,在一群人互相甩眼刀的尴尬气氛中唯有云清之一人神态自若,还闹着饿了要吃东西。
甘明勇带着众人去了饭堂,伙夫们连忙端上食物,众将士纷纷落座就餐。
“几位多吃些,本将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
“甘都尉有事自忙去,我们行伍出身用不着费心陪着了。”
甘明勇的话被成毅打断也不敢甩脸色,毕竟对方是陛下的亲信禁军统领,自己只能略尴尬的连忙开溜。
赵徵拉着云清之和钱多多坐在一起,小声宽慰道:“阿清你别怕,我写封信给我爹让他去陛下面前替你求个情,会没事的!”
“不必了,不过是罢官而已,不必让令尊为我费心了。”云清之笑了笑:“俗话不是说无官一身轻么?”
“云令史还真是看得开呀!”成毅不知何时站在云清之身后。
赵徵见成毅坐在云清之身旁不满道:“那么多位子你不去坐偏偏要坐这里,是非要来寻我们的晦气么?”
成毅扫了眼赵徵,道:“你离京四年余这气性怎么还是一点不见长进。”
赵徵回道:“一个谄媚权贵爬上禁卫军统领位置的人是我学不来的!”
“赵徵!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教训你么?”成毅目露不悦之色,赵徵反而一脸无所畏惧的模样继续说道:“对了,是我说错了,不是谄媚权贵而是落井下石!”
饭堂里的所有人都被这股火药味吸引,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听“嘭!”的一声成毅拍案而起怒道:“赵徵有种你就跟我出去打一场!你赢了我跪着给你斟茶磕头!”
赵徵也拍案而起,叫嚣道:“好啊!小爷我忍你很久了!走啊!你要是赢了我给你磕头喊你‘祖宗’!”
云清之急忙拉着赵徵拦道:“别胡闹了!我们一路奔波食无味,寝不安的,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了你还打什么架!坐下吃饭!”边说边拉着赵徵把他强制按到座位上,冲钱多多使了个眼色,钱多多立刻会意凑了过来。
“咱们一路上没吃东西,来吃东西!”钱多多边说边给赵徵面前摆上一碗黍米饭。
云清之转而又对成毅拱手说道:“赵校尉性子急躁一时失言,还请成统领不要放在心上。”成毅冷冷扫了一眼赵徵也未多话,冷着脸坐下。
饭堂的长桌上摆满了吃食每人一份,食物也不是什么精细的东西,每人一碗黍米饭一碟黄齑和一碗羊骨汤。一行人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吃起东西来狼吞虎咽,唯有云清之一人在细嚼慢咽。
成毅扒拉了两口饭打量了斯文秀气的云清之一眼,将自己面前没有动过的羊骨汤推到他面前,道:“我不喝汤,给你吧!”
这一举动惊得赵徵停下了筷子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成毅,埋头吃饭的钱多多也住了口。感受到饭桌上的古怪气氛,云清之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多谢成统领,我吃不下那么多。”
赵徵抢过汤碗,“我渴了,给我喝吧。”
成毅白了赵徵一眼,云清之则淡淡一笑继续吃完自己面前的饭。
回去休息的路上云清之见身边的赵徵一脸愁思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你怎么这副表情?”
赵徵问道:“你认识成毅?”
“我考中探花殿上谢君那天被陛下喊去手谈一局,出宫的时候就是成统领送我出宫的。怎么了?我听你刚才在饭堂吵架的语气似乎认识他很久了?”
赵徵喟叹道:“我和他最开始就在羽林卫认识的,开始的时候关系还过得去,后来他跟了当今陛下,那时候陛下还是九皇子时他是陛下的近身侍卫。后来先帝去世陛下即位没几天就爆发了晋王逆案,那时候他负责追查搜捕逆犯,当时有一名我们在羽林卫认识的兄弟后来当了晋王的近侍,那时候人人自危他是晋王的亲信自然是不会被放过,抄家那天就是成毅带队去搜捕的。”
云清之问道:“你那位兄弟叫什么名字?”
“他叫卫仲,是信平侯家的小儿子。”赵徵长长叹了口气,“虽说出身世家但是为人很好又比我年长三岁,武功箭术在羽林卫中可是数一数二的好,对我一直是当弟弟一样教导。晋王案时信平侯被牵涉其中,本来依他的身份又是在战场上立过战功是可以免于一死,那时我去找成毅让他同陛下求个情,可他不仅不帮我反而还落井下石帮着带队去搜捕他,不久我就听说卫大哥死在狱中了。”
云清之听完良久无话,赵徵见他垂首无言怕他是忧心回京后的处罚,后悔自己同他说这些,忙道:“别担心,你会没事的!我想了一下最多朝廷就是按照失职之罪处罚你,我写信给我爹让他保你,你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多谢!很晚了,你去休息吧,我也去休息了,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个觉了。”
“嗯!你好好休息!”
云清之因是戴罪之人与赵徵等人不是住在一处,而是禁军所住的一所小院。回到屋内云清之疲乏的摸黑瘫倒在床上,这段日子自己委实是太累了。
“你的警觉性就这么差?”黑暗中忽然冒出一句男音,惊的云清之从床上跳起右手摸向腰间的匕首。
黑暗中一人从桌案边起身走到云清之面前三步远时停住了脚步。“成统领?”眼睛熟悉黑暗环境借着窗外的微光慢慢能看清面前的人影,云清之收起匕首,问道:“您这么晚有事么?难不成你要连夜审我?”
成毅道:“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走不走?”
“什么?”云清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究竟在说什么?
“离开朝堂!走!走得越远越好!”
云清之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我为什么要走?回到帝都,兵部定我什么罪我认了!”
成毅上前抓住云清之的肩膀,急道:“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云清之的肩膀被他抓的发麻,用力挣脱了几下完全是徒劳无功,气道:“你放手,我手疼!”
成毅慌忙松开手,道:“对不起!是我失态了。你走吧!不要回京了,那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那么哪里才是我该待的地方?”云清之反问道。
“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成毅急切道:“总之不是京城!”
云清之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笑道:“我从哪里来?我能到哪里去?你告诉我,我家破人亡了,我还能够去哪里?”
“哪里都行!”
“哪里都不行!”云清之狠狠回绝道:“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成毅抓着云清之的肩膀在黑暗中凝视着他的眼睛,双手缓缓覆盖上云清之光滑的脖颈轻轻摩挲,急迫的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去北海、去南陵、出玉门关去乌蛮去高昌……这些地方都不行吗?”
云清之眸中浮现怒意:“我的路我自己走!用不着你来给我规划!”
成毅眸中掠过哀伤,带着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说道:“走吧!好么?我给你一笔钱离开京城,离开这个是非地!西羌的事情我会替你善后,你好好活着!好不好?”
云清之用力推开成毅,扭过头嫌恶道:“我的事情用不着大统领费心!很晚了,你该出去了!”
成毅自知无法再劝云清之痛惜的一步步离开,临出门前,丢下一句:“他在怀疑你了!”说完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