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儿的一身好功夫偏偏这会儿在这该死的秦婆子身上使不出，太憋屈了。她一路思量着对付秦婆子的法子来到了洗衣房。

呵，她倒吸一口凉气，整个王府的衣服堆了几十篓在那，像座小山。

玖儿咬咬牙，一鼓作气的洗了起来。那个水房说是房，但其实就是个四面透风的棚子。今天的雪下得又特别大，鹅毛般一片片落下，刺骨的北风也乎乎的吹。雪花飞落在她红肿的手指上，瞬时化作雪水，寒气从脚底传入肺腑，整个人冻得冰棍似的麻木，僵硬的反复敲打清洗衣物。即使玖儿经历过酷暑严寒的训练，此刻也是勉为其难的在劳动，她不敢想象若是彤雯那样身子弱的姑娘被逼这样洗衣，只怕没病也要生出一身病。

怎么办？索性悄悄去那死婆子房间暗算她？不成，也不能为这事就杀掉她。再说杀掉一个秦婆子，再来一个马婆子又如何是好？总归要来个管事的，谁知道会不会比这个还差？

玖儿一时之间也没想出办法，七七八八的把篓子里的衣物过完水就晾晒起来，也懒得细究到底干净不干净了，纵是这样也忙到天搽黑才忙完。

秦婆子看她竟然洗完衣物，诧异得下巴都要掉下来，谁让玖儿气力好呢？她本打算借口玖儿没做完活儿，好好打她几杆子的，这会儿也只得黑着脸准她去吃饭。

玖儿到了厨房摸出两百钱塞给了厨役，今天她可要好好吃一顿，还专门给彤雯要了碗补身子的鸡汤。她拎着吃食打算先去看看彤雯，那个死婆子估计得饿她一天没吃饭。

菲儿带着玖儿去到了彤雯单独待的房间。

一推开门，玖儿顿时火气唰的就冲上了心头，秦婆子竟然把彤雯安置在堆放工具的杂物间，彤雯的被褥就铺在冰凉的地板上，身边歪七八糟的堆放了些笤帚水桶等物件。

这是人待的地方吗？

彤雯身子瘦小，这会儿蜷缩起来就更小了，连被褥都显得比她更厚似的。

“彤雯，彤雯...”玖儿又气又急的蹲在彤雯身边唤她。

“玖儿...”彤雯的脸还是绯红，她说话断断续续的，“这屋子里...可是生了火？我...我觉得。。地板好烫啊...”

这么冰凉的屋子怎会生火？玖儿一惊，难道彤雯开始说胡话了？

不行，不能让她再待在这里。

玖儿连着被褥一把抱起了彤雯，冲出了门。

菲儿被玖儿的力气看傻了眼，上午她和沁桃两个人抬还觉着费力呢。等她回过神来，才想起秦婆子的叮嘱，急急的追在后面问，“你要带她去哪？”

玖儿当然是带彤雯回房间了。

没成想，沁桃远远看见玖儿跑过来，立马就锁了房门。

“沁桃，你这是干嘛？”玖儿急得高声质问她，“你为何要锁门？”

“你不能让彤雯进咱们房间。”沁桃皱着眉，一脸嫌弃的表情，“秦妈说了，她的风寒是会传染的，我们可不想生病。况且，秦妈嘱咐了我，就把她安置在杂物间哪也不许去，三两日后等她好了才回来呢。”

“又是秦妈！”玖儿气急道，“你就不会自己有个主意吗？彤雯现在病得都说胡话了，你若是怕传染，我拿木板把她和你们隔开，就让她待在角落可好？”

“不成，秦妈是管事的，我就听秦妈的。”沁桃得了秦婆子的命令，一副狗仗人势的样子，越发态度嚣张的反驳道，“你若是个清醒的，就把她送回那小屋子。再耽误些时候，你要是也染上病，我就连你也赶走。”

“你！秦婆子才来几日你就这么听她话？”玖儿气这沁桃的麻木和冷漠。她知道再和她说下去也没有结果，只好朗声对着门内其他丫头说理道，“姐妹们，彤雯好歹和你们大家朝夕相处了几年，你们就都能这样坐看她被秦婆子折磨？大家都是一样做粗活的丫头，秦婆子今日对彤雯这样，明日也可能对你们中任何一个人这样。你们今日开门救了彤雯，何尝又不是救自己？大家齐心协力互相帮助难道不更好？”

屋子里有些丫头被她说得心软，纷纷小声道，“是那么回事，总归姐妹一场...不能把事做太绝了...”

但这样的声音到底太少。

更多的还是赞成沁桃做法的，都理直气壮的给她撑腰说，“秦妈定下了规矩，我们不能不遵守。何况她还染了病，要是传染上大家，谁都担不起这责任。”

沁桃看着大家的反应，嘚瑟极了，昂着头冲门外的玖儿嚷道，“听到没？听到没啊？你甭想挑拨离间唆使大家，我们不上当！”

玖儿心底生出一股悲凉。

她默默的看了看怀中迷糊不醒的彤雯，甚至有点庆幸，还好她这会儿睡着了，听不到这群乌合之众嫌弃她的言语。

玖儿把彤雯抱回了杂物间。

她打算赌一把。

她做不到不管这件事，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弱小的彤雯就这么被抛弃。再弱小，那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玖儿捡起地上的铜盆，飞也似的奔出了屋子，朝着政王爷住的勤治苑方向跑去。

她的夜行功夫自不必说，一路上完全躲避掉了巡夜的侍卫，直至跑到勤治苑的墙角根下，她才敲击着铜盆大声叫嚷着，“走水啦，走水啦，快来人啊，走水啦...。”

清脆的嗓门在黑夜里格外刺耳。

政王这会儿正在书房查看公文函件，他一听见走水二字，急忙放下书信推门而出。

“睿轩，怎么回事？哪里走水了？”

他的贴身侍卫睿轩此时也很着急，“好像是个丫头的声音，我去院子门口看看。”

“我随你一起。”政王跟在睿轩身后，急急的走到勤治苑门口。

门开了，政王身边随从众多，都拎着明亮的羊角琉璃灯。

黑夜里那团灯光让玖儿觉得耀目，她本能的半眯起了眼睛。

可比灯光更耀目的，是政王爷。

玖儿准确的从人群中辨认出了他，果真是传闻中的好皮囊。虽然只有十七岁，但王爷自身的贵气无需华服，身上那极素净的长袍也掩不住他气宇轩昂。他的神情完全没有少年的稚嫩，只有英气逼人的凌厉。明亮的眸子里，有悲悯，有智慧，更有威严。

在他俩目光对视的刹那，玖儿收敛了自己的注视。

她不能用杀手打量猎物的眼光看向政王，她是一个丫头，做粗活的丫头。

玖儿垂头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道，“求政王爷救救我们。”

政王爷一愣，这个眼生的丫头怎么称呼自己的口吻如此熟悉，就像经常服侍在身边似的。他本能的反问，“救你们？是哪里走水了？”

玖儿抬起了头，一双杏眼眼泪汪汪，“并没有走水，我只是想吸引政王爷注意，若我不这样做，我姐妹彤雯就被秦妈给害死了。”

政王爷身边的睿轩，气得怒骂道，“没有走水？你竟然敢撒谎骗政王爷？你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

政王爷回头用眼神禁止了睿轩的话，他更关心的是，竟然会在自己眼皮底下出现害人性命的事件，“秦妈是谁？她为何要害你姐妹？”政王问道。

“她是管我们这帮粗使丫头的人。”玖儿抬头回答道，“她才新来没几天，给我们安排比过去重很多的活计，我们十来个丫头，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四更天就得起来扫雪洗衣熨衣，做不完不给饭吃，即使勉强做完，也克扣我们饭菜，尽是些残羹冷炙。今天她还让我独自在雪地里洗了二十多篓衣物，彤雯被她折腾生病了，秦妈却一直不肯给她请大夫...说是要省钱...这会儿彤雯都发烧烧得说胡话了，她却把她关在杂物间里，就那么被扔在地板上躺着啊...再不请大夫就来不及了呀...呜呜呜...”

玖儿哽咽了起来，即是真心心痛彤雯，也是想在政王爷面前好好悲伤一把。

晅政像听故事一样看着她说完，既觉得不可思议，又深感同情和愤怒。

他自问是一个勤政且仁厚的王爷。整个大苏朝上上下下更是对他称赞不已，不仅十五岁就能带领十万大军北上杀敌，而且聪慧过人体恤民间疾苦，他曾坐镇把守的芐洲，从常年饥荒到从那年开始人人都能吃上饭，成为大苏朝广为流传的传奇。

而今天却在他眼皮底下，在自己府上，出了这样一位恶婆子，晅政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他转头吩咐睿轩道，“把福主管给我叫过来。”然后又朝向玖儿问道，“彤雯被关在哪里？你领我去看看。”

“是。”玖儿依言带着政王爷一干人往她们住的小院落走去。

她心中暗喜，赌赢了！

政王爷果然如瑜姑所说，是一个德行优秀的少年，他眼里的愤怒和同情不是假装的。

当他走到杂物间门前时，秦婆子得了沁桃的通风报信，急急忙忙的飞奔了回来，她一头趴在门前的地上磕头，“政王爷，万万进去不得啊！里面那个丫头得了重伤风，里头是个腌臜的地界，您身份尊贵，千万别被她那风邪之气给传染了。”

晅政眼神示意睿轩把那婆子拉走，他平静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厌恶道，“这就叫脏了？那当年我从芐洲战场的死人堆里走出来时岂不更脏？我也不怕被传染，伤风感冒而已，又不是治不好。”

听闻这番对话，被紧急叫来的福主管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事了，他紧张的咬了咬嘴唇，就怕牵连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