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半夜匆匆从岄灵树林跑回来,芷一就心神不宁,总是会想起昀启身上那些可怕的伤口,虽然能看出确是鬼魅所伤,但昀启神力高深,怎会如此不敌?
好在她已及时消除了伤口上的瘴气,不然即便是昀启这种上阶神君,也免不了要卧床休养数日。
这么一闹,直到天微亮芷一才渐渐睡去,大大小小的事忙了一整天,她实在乏得很,鸢儿来叫她起床时已是下午未时了。
昨日昀裳来做客,提出今日与他一同去不夜宫见一见昀启,毕竟两人互相通晓姓名已经数百年了,还从未来往过,此番熟络熟络日后也好一同共事。
时辰不早了,怕误了和昀裳约定的时间,芷一没用膳便直接起床去后庭沐浴。
羽宫后庭有一片清池,池水源自天上久泉,传说饮之可容颜久驻、浴之可肤泽光亮,泉水历来只供给苍灵上阶的女君。
芷一此时无福尽情享用,匆匆出水,穿好内衫披上纱衣便往前庭跑,鸢儿瑾宁托着饰品盘跟在她后面一路“神君当心,神君当心呀”地喊,引得宫里正在打扫的仙婢们纷纷抬头看。
碧天云海金灿灿的日光被树枝遮住大半,只零星落在石子路上,芷一拎着拖地的裙摆赤脚小跑,身两侧的青色长衫随风扬起,隐隐露出纤长白皙的双腿。
发簪尽卸,一头如漆长发垂落一身。刚沐浴过鬓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她脸颊微红,轻喘着气,尽显不同于常态的娇柔。
神女所经之处,百花盛放,青色尤浓,成群的绮灵蝶飞出花丛追随她发丝,方荟鸟啼鸣为她引路,万物仿佛都在向她而生……
此景甚美啊,仙婢们看着芷一都忍不住屏息出神,如此看,万般看,眼前少女都美得令世间万物失色,平日常见的那些个苍灵女君的容貌已是不可方物,这凤凰族的神女却是眼见的更胜几分。
这久泉之水于她又有何用呢?
“鸢儿,现在几时了?”
芷一进屋穿戴整齐,看着鸢儿将饰品琳琳琅琅摆了个满台,颇有一副她不是去作客而是去大婚的架势。
“额,不必这样吧……”
“可苍灵的娘娘还有女君们都是这么妆扮的!”
她推脱不来,只好挑拣了一支蓝色的星月发卡别在头上,再出门时,昀裳已在外面等她了。
此时的碧天云海平息许多,日光比前些时候柔和,她将帷帽递给瑾宁,吩咐她们不必跟随,走到昀裳身边一同驾云飞下羽宫。
两人路过岄灵树林时,芷一从空中往下看了看,较偏僻的一处秃了好几棵树,落花残枝折了一地,昨晚和昀启打斗的痕迹依然很显眼,几个掌管园艺的小仙正蹲在地上收拾残局。
芷一想起昀启受伤之事,正想开口和昀裳说起,昀裳已拉着她往树林飞下去。
“小仙见过二殿下,见过……”小仙看了一眼芷一,瞧是生面孔不敢轻易开口。
“这位是神族的月芷一神君,今后会久居羽宫。这是怎么了?”
“这……”
小仙们低着头诚惶诚恐的不敢开口,一旁路过的天兵心直口快,上前道是七殿下深夜与人在此打斗而为,还详细说明了当晚的所见所闻。
昀裳听罢,眼含笑意地瞄了一眼芷一,看她此时正局促地咬着嘴唇抠着手指,他心中更是明了一二。
“此事我已然了解,不可再张扬。”
“遵命!”
“……”
掌管园艺的小仙们许是觉得自己大半天了还没修复好树林,实在失职,一直低着头不敢多说话。
“自是怪不得你们的,你们可放宽心。”
芷一心中过意不去,叫她们待去一旁,然后走到枯树间平掌运功唤起长生之术。
青光自芷一掌心快速蔓延,笼罩在枯树上,只见那些枯根瞬间盘缠出十米之高,油绿的枝叶腾腾生出,继而开出遮天蔽目的岄灵花,短短一瞬又是一片生机勃勃了。
小仙娥和天兵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此景,世上竟真有着违逆自然法则存在的长生之术?
早前只知道神族的凤凰族有着兴盛万物的神力,没想到青鸾神女更能逆转生命兴衰……
岄灵树林恢复原状,事情便算是解决了,小仙们谢过芷一和天兵一道离开,两人就此往不夜宫走去。
“你知道七殿下昨晚是和我打的架了?”
昀裳见她自己忍不住招了,终于笑出声来。
“你都偷偷笑我一路了!”
“那你可知我为何猜到是你?”
芷一摇头。
“方才天兵说打斗处可见黑白两气纠缠,气势无比强烈,靠近时浊人五感,我便猜到是落华与清晖碰上了。况且能把岄灵树毁成这般的也再无他者,归墟白玉石可令生命死不复生,这也是为何仙娥们无法修复那些岄灵树。”
清晖……是昀启那把长剑。
关于两把法器的出身,祁敛之前和芷一说起过。
落华与清晖皆由琬禾娘娘打造,是世间仅有的两把出自归墟的法器。
一千年前,一向温婉的琬禾突然以死相逼要去归墟,归墟乃是三界至阴之地,入归墟者轻则化去毕生修为,重则魂飞魄散。
天君自是不准,质问她缘由她又始终闭口不说,最后和一众归于她手下的天兵里应外合,私自跑下苍灵去到归墟。
琬禾为造得此两把法器只身三下归墟采玉,虽有万荣甲护体,但还是险些丧命,待天君火急火燎带着天兵赶来时,琬禾已奄奄一息倒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一块白玉石。
天君因此大怒,处死了天兵,却不忍降罪于琬禾,只将她禁足宫中。
琬禾便在这仅剩的一百年里,整日闭关宫中炼化白玉石,最终才造得这两把绝世好法器,一把传给小儿子,一把交由长子保管。
也是为了这两把法器,琬禾用尽了全身修为,而后仙逝化归碧天云海,三界之中都有传言这琬禾娘娘是为造归墟法器而死。
天君痛失君后,下令不得再将旧事提起,于是几百年过去,对于琬禾娘娘为何突然要造落华清晖,又为何无故仙逝,世人至今无解。
回忆到此处,芷一长叹一声,将手伸进袖里摸了摸冰冷的落华。
“二殿下,我有一事想问。”
“你说。”
“娘娘造得落华自是为你,而你为何又要将它送予我?”
昀裳听得此话停下脚步,清风穿过树林吹起两人的长发,芷一定定地站在昀裳面前,在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里看到了难以平息的波动。
“定是要给你的,我是这么打算的,母君亦是。”
良久,昀裳才开口。
她一时无法猜透这话里的深意,只觉有些命数或许注定会交缠在一起……
这时很不合时宜的,树上突然掉下一只毛虫精,不偏不倚正掉在昀裳头上,芷一看见那肉嘟嘟的软体,立刻尖叫着转头就跑,再没空去想什么落华和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