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一章 火锅宴(上)(1 / 1)一江冬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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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淮失手按下钢琴重音。

屋内因没有暖气而冷风阵阵,窗外北风呼啸而过,嘶吼着像鬼音,饶是窗外阳光尚可,他还是被吓得心里一抖。

他忌讳这些。

可宓鸾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语气平静地继续说:“94年左右的事儿吧,一个舞蹈学院的学姐,因为男朋友劈腿,选择在这里上吊,后来大家才知道,她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有个两个月大的孩子……”

“……”他心里一突,被她阴森冰冷地眼神吓着了,脚步微微往后顿了顿。

宓鸾见他这么慌张,破天荒地笑了,与上次蜻蜓点水的笑不同,她这次的笑是大笑,像是小孩子吃到蜜糖,发自心底的快乐。

他见她笑了,愣了一下,继而恍然大悟,眯着眼阴恻恻地问:“吓唬人是吧?”

宓鸾继续大笑,眉眼张扬,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欢畅。

他见她难得有如此明艳的表情,与往日那冷冰冰的模样更是大相径庭,眼波不禁一动,泄露出了心底的心事。

不过好在宓鸾没有时间关注他,笑过后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解释道:“哪里来的那么多痴男怨女啊,都是话本小说为了揣测真爱妄加的佐料而已。”

她笑得身上有了暖意,将外套脱掉,只穿了里面那件黑色的紧身练功服,而后又将外裤脱了下来,穿着同色系紧身舞蹈裤,开始热身。

郭淮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轻轻挑眉,修长的手指潇洒拂过钢琴键,一串有规律的琴音响起,问道:“所以这都是你编的?”

镜中少女身材婀娜,黑色练功服衬得肌肤更加雪白,她轻轻下了下腰,说:“也不全是,这里真的有学姐吊死过,只不过原因不是因为男人。”

“那是因为什么?”

宓鸾回头,又大又黑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缓缓道:“艺术。”

“艺术?!”

郭淮惊讶。

她将腿劈成一字马,上半身渐渐挨到腿上,接着说:“对啊,男人没了可以再找,钱没了可以再赚,但艺术没了就真没了……”

语气过于悲凉,让郭淮隐隐觉得她这是借事喻人,借的学姐的事儿,比喻的自己……

这让他十分不快,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心底的浊气吐不出也咽不下。

他呼了一口气,不屑道:“命没了才是真的没了!”

听到他这话,宓鸾一愣。

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她起身慢慢伸长手臂,赞同道:“对,命没了才是真的没了。”

语气好像在安慰闹脾气的小孩儿,透着成人高高在上的不屑。

成人之所以能够包容孩子,不就是对“童言无忌”和“幼稚行为”的不屑吗?

我之所以能够包容你,只是因为能够掌控你。

你何曾见过成年人包容成年人?大家又不是菩萨,做不得普度众生的活计。

成年人的世界,除了永远的厮杀,就是短暂的和平。

因为彼此掌控不了,所以歇斯底里、互相撕咬。

而从一开始,宓鸾对郭淮便极尽包容,因为她对他没有任何期待,所以就谈不上要求。

你好,我好;你不好,我还好。

多简单的道理。

这郭淮是个人精儿,怎么可能会听不出她这语气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心道,好哇,到现在还拿我当外人儿呢!

他冷笑一声,一屁股坐到钢琴凳上,起手便弹了一曲肖邦的《第一叙事曲》。

曲风时而温柔抒情,时而灰暗悲怆,挣扎中不断前进,起承转合间又深沉凝噎。

用这首曲子来表达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实在再好不过,温柔的,悲怆的,转瞬即逝的,这些复杂的多情绪几乎是顷刻间涌进他的心中,让他看透了爱情的真相。

爱情,就是骗子编造出来的谎言来逗傻子!

他执意认为,宓鸾是那个骗子,而他就是那个傻子!

宓鸾没听过这曲子,跟着乐曲随意跳了一圈儿,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问:“这是什么曲子?”

“肖邦的第一叙事曲。”

“听起来还挺有戏剧效果,起承转合都很棒。”

郭淮“嗯”了一声,恹恹道:“这是他流亡法国时创作的作品,里面表达了很浓重的家国情怀,元旦搬上学校舞台,倒也合适。”

宓鸾此时已经沉浸在创作当中,脑海里拼命闪过无数的动作,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情绪转变,她轻轻地拍了拍钢琴,说:“来,再来一遍。”

“……”

于是,整个下午,郭淮和她便在这间没有暖气的屋子里,不断练习,不断重复。

直到练到手指痉挛、双腿抽筋,方才罢休。

训练过后,两人裹紧衣服,重新走进冷风中。

昨夜大雪落满校园的林荫小径,鞋子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声响。

落雪无声融雪寒,不知是刚才出了一身大汗的缘故还是什么,宓鸾竟然觉得现在比刚才冷了不少。寒气像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在皮肤表层,让人每呼出一口气,便是浓浓地白雾。

郭淮瞅准机会,终于名正言顺的请她吃饭了。

吃的是他们那条街上最著名的铜锅涮肉。

两人来到巷口口著名的小店,店门口堆积着夹杂着灰土的白雪,这还是早上宓鸾和那小片警刚清理过的。她清理的时候,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来这里消费的一天。

小店门脸不大,低矮的屋檐,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玻璃门,门上还挂着挡布,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来自二十年前。玻璃门上贴着红红的有些翘脚斑驳的招牌,两扇门一边两个红字,写着“老徐铜锅”。

小店灯光从里面透出来,隔着玻璃窗上的水雾,朦朦胧胧,逐渐被屋外的黑暗吞噬。

打郭淮记事起,这小店就在这儿了,秋冬经营老本生意,铜锅火锅,招牌是羊蝎子火锅和野菌汤火锅;夏天经营烤串凉面,小时候郭淮放学路过这儿,总会叫一碗凉面解暑。8毛一碗的凉面,因为他是郭教授的孙子,所以老板总会给他多放几片滋味醇厚的酱牛肉。

老板是个六十来岁的胖婆婆,街坊四邻亲切的叫她老徐,像郭淮这么大的孩子都叫她一声“徐奶奶”。

开门进屋,老旧的玻璃门“吱嘎”一声开了又合上。

郭淮和宓鸾两人辅一进门,惊艳了屋内不少食客。

铜锅冒着热气,食客们一个个吃得脸颊冒汗,满脸通红,猛地看到这两个长相出色的小孩,都惊了一下。

徐奶奶正站在柜台收银,一头雪白银发,戴着大红色的老花镜,一根长长的线吊在镜腿两边儿,耷拉在肩上。她手里摆弄着早被摸得上了油的算盘,抬头一看,慈祥地笑道:“哟,淮淮来啦?”

淮淮?

宓鸾瞟了郭淮一眼,眼角揶揄。

郭淮倒是一点儿都不害臊,笑得天真活泼,张口脆脆地喊了声:“徐奶奶!”

徐奶奶笑眯眯地从柜台里走出来,走到他们身边,左右打量了两人几眼,问:“哟,淮淮终于带女朋友来啦?”

宓鸾站在郭淮身边充当挂件,只是尴尬地微笑着看着徐奶奶,却不搭话。

如此亲昵的陌生人距离,让她感到十分不适。

成长过程中没经历过多少善意的孩子,对待别人的善良总会下意思的逃避,觉得是冰冷世界里偷来的烛火,不久便会熄灭。

但郭淮却像对待自己亲人那样,半搂着徐奶奶地肩膀,问:“奶奶,有地儿没?我想带她尝一尝您的手艺!”

徐奶奶环视了四周,小店很小,摆了五张四人座的木桌,每张木桌上都摆着一盆铜锅,冒着白白的热气,四周堆满了盘盘碟碟,每一个白盘上都放着菜和肉。

徐奶奶看了一眼,说:“哟,不巧,外面没位置了,要不你们去里屋吧,我在里屋给你们架上。”

“得嘞!”

郭淮欢欢喜喜地跟着徐奶奶掀帘子往里屋走,回头看了一眼呆愣的宓鸾,示意她赶紧跟上。

宓鸾踟蹰了一下,还是跟上前去,郭淮给她撑帘,他们进了里屋。

里屋不是包间,也不是厨房,是个备菜厅,四四方方一个小间,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各种调料,芝麻酱,葱花,香菜,蒜蓉,韭花酱,豆腐乳等调味品一应俱全。

郭淮往前凑了凑,说:“嚯,徐奶奶您增加新花样儿了啊,怎么还有小米辣和熟芝麻呢?这又是什么?”

徐奶奶正给他们放折叠桌,凑上前看着他指的那碗白白的碎末,说:“这是花生碎呀。”

“嗯?这要怎么吃?”

“也是蘸料啊,待会儿我给你们调个!最近来了个南方小孩儿,他就爱吃这……油碟,哦对,就叫油碟!香油加上蒜蓉,盐,味精这就算最传统的吃法了。他说还有其他的吃法,比如干油碟啊一大堆,我就按照他的意思给他准备了。”

郭淮撇了撇嘴,说:“那算了,我还是喜欢吃咱原汁原味儿的麻酱蘸料。”

他又转头问宓鸾:“你喜欢吃什么样儿的?”

宓鸾被他问得一愣,垂眸想了想,说:“跟你一样。”

郭淮挑眉,心中为这一星半点的相似感到窃喜,一个人在乎另一个人,连夹同一颗菜都觉得有缘。

他心里美了,于是乐颠颠地说:“那成,待会儿我给你调!”

求之不得,宓鸾心想。

她没有拒绝,其实是不敢拒绝,因为她从来没吃过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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