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二十一世纪刚开头的新一代大学生,早听腻了上个世纪那些禁锢人性的陈词滥调,他们迫切需要这种声音来佐证自己的新新想法。虽然叫好的大部分都是男生,但不妨碍一些女生看宓鸾的眼神也充满了欣赏。
这些男男女女之中,最令人玩味的眼神当属郭淮,他本来想要挣脱李晨浩去护住宓鸾的,可没想到人家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三两句话,轻而易举的就将曾以伶牙俐齿著称的蒋方一打得落花流水。而且她的那句“女人必须要结婚证才配拥有性权利么”这句话,简直令他刮目相看。
她就笔直地站在那儿,脖子线条与平肩之间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她的肩上好像盛着耀眼的光芒……
蒋方一被她这柔柔的却像是带着软刀子的目光看得浑身颤抖,周围的同学又在鼓掌叫好,她一时慌乱,质问道:“那你这意思就是跟郭淮有一腿了?!”
宓鸾语气依旧平淡,反问:“这跟你没关系吧,你就这么喜欢打听同学的隐私?”
她语气越轻描淡写,蒋方一越抓狂,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气还在,但力已经卸了。
这种心理上的落差感让她无处发泄,这种心理上被藐视的无力感让她十分抓狂!
她开始歇斯底里,语气狠厉,尖酸刻薄地说:“你不敢承认是吧?!不就是怕我跟校领导告状吗?!怎么?敢做不敢承认?”
宓鸾自上而下地看着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无奈的略带烦躁的语气,像极了成年人被叛逆的孩子折磨到筋疲力尽的无奈。
她突然开口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你知道‘课题分离理论’吗?”
蒋方一一愣,看向周围同学,周围同学也都面面相觑,不知她这是何意,不是性权利吗?怎么突然转移话题了?
“课题分离理论是奥地利心理学家阿德勒提出来的,只有一句箴言——分清楚你自己的事和别人的事。也就是说……”她看了蒋方一一眼,用怜悯的语气说道:“管好你自己,别管他人。这样你的人生会减少50%的烦恼,甚至更多。”
“……”蒋方一懵了,她不懂,也不明白宓鸾说的是什么意思。
另一边,郭淮终于下狠脚,将烦人的李晨浩一脚踹到一旁,然后走过来将宓鸾拉到自己身后,说道:“这话的意思就是,我们俩怎么着,关你屁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蒋方一,隔空狠狠地点了点她的鼻子,桀骜道:“没下次啊!”
这话没有一个字儿是狠的,但语气却透着阴沉,像豹子腾空捕食前喉管里的低吼,听上去满是压迫,连刚才骄横的蒋方一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她到底还是怕他的。
郭淮是很少发脾气的,但这并不代表他好脾气。
从小见惯了他模样的李晨浩也不敢往前凑了,免得触霉头,再把自己搭进去。
郭淮见蒋方一怕了,也不耐跟她继续纠缠,拉着宓鸾便离开了。
后台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前面的表演,评审还在继续,21世纪的第一个元旦晚会,校领导很重视,没有任何人能够破坏晚会的质量,特别是刚才郭淮和宓鸾的表演已经珠玉在前了,接下来的几个表演,评审格外挑剔。
蒋方一落后宓鸾郭淮他们出场,等他们都走了,她才迟迟上场,但因为他们离开后,她大哭了一场,情绪太过激动,所以不可避免的表演除了意外,在舞台上不但被老师严肃挑剔了,下了台还被其他同学狠狠地嘲笑了一通,可谓出尽洋相。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如此,雪中送炭少,落井下石多。若想自己栽了以后少收点石子,那麻烦之前行事多收敛些。
夹着尾巴做人,虽然怂,但总不会出错。
*
郭淮拉着宓鸾出了礼堂,一路上紧握着她的手,不想松开。
两人手掌交握,濡湿灼热在交叠的掌心蒸腾。
宓鸾的手握起来像埋着无数岁月痕迹的砂纸,每一处老茧,每一道伤疤都是她一路走来最好的佐证,而他的手则像极了柔软的豆腐,嫩滑有弹性,根根修长,骨节匀称,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少爷手。
这也难怪,两人虽然住在同一座小院儿,但生活习惯却有云泥之别。
宓鸾的衣服一年四季都是她在冷水里一件一件漂洗出来的,她这粗壮的指节养成跟这些有很大的关系;而郭淮的呢?他的衣服都是有人定期上门来收,即使不来收,他也会定期拎着一大兜衣服出去,然后再拎着一大兜子干净的衣服回来,周周如此,月月如此。
宓鸾一开始还有些好奇,但见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有钱人的生活罢了……
她盯着他那双修长玉白的手指,淡淡地开口:“能松开了吧?”
郭淮走在前方,回头一看,默默地松开了手。
两人站在一条开阔的大路上,路上贴着白色琉璃方砖,设计十分前卫,听说是学校出来的一个著名建筑设计师设计的,其背后的意义已经无人知晓。道路两旁栽种的各色花朵,一到初夏时节,争相绽放,也是校园里的奇特一景,让师生驻足流连。
只是如今花叶凋零,只留下孤零零地枯枝随风摇曳,看上去萧条又冷寂,像极了冬天给人的教训,任何热烈燃烧过的生命,都将沉寂于深冬的土壤,就像生命中的寒冬一样,谁都逃不开人老珠黄,老树枯柴……
年轻时的所有意气用事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散去了就散去吧,执着地想要牵绊着的缘分没有任何意义。
“反正人都要死的……”
听到宓鸾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郭淮笑了。
这条大路,一头通着花大最高点——花大图书馆,另一头扯着花大“人气最旺”的操场,来往师生络绎不绝。很多人都看到了他的这抹微笑,路过他时,都拿眼儿若有似无地瞟着他。
好看的男人总会引来注目,笑得好看的男人更是。
他不管其他人如何看他,他只低头看向身旁亦步亦趋跟在身旁的宓鸾,问:“你这小孩儿年纪不大,怎么悲观的小词儿拽得一套一套的?我爷爷奶奶临终前都没你这么悲观,怎么,你们搞艺术的都这么敏感?”
“……”宓鸾嘴唇一抿,回道:“谁说只有老年人才会悲观,一般悲观的都是年轻人,求而不得,对未来的恐惧,还有生活的迷惘,这些还不够让人悲观?”
郭淮挑眉,低头仔细地看了她一眼。
风中,她一张小脸藏在厚厚的黑色围巾里,只露出洁白的额头和精致的眉眼。但因为比例完美,即使只露出这么一点,依旧能让人看出她的标致可人。
她这样的一个人,拥有令人羡慕的才华和让人嫉妒的容颜,竟然还会悲观?
他突然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圆滚滚的头顶,叹道:“你这个小孩儿,年纪轻轻总瞎想什么?”
宓鸾惊讶地抬头看向他,诧异他这一举动。
但他却脸不红心不跳,淡定地说道:“对不住,是我没处理好,连累了你。”
宓鸾知道他这是在为刚才的事道歉,她双唇紧抿成一道缝儿,眼眸低垂,睫毛轻颤。
他见她没回自己,知道她心里还是有气,安慰道:“放心吧,我会找她说清楚的,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
“确实挺麻烦。”宓鸾直言。
郭淮尴尬一笑,将手掌重新放回口袋里,在口袋中默默地握紧拳,解释道:“我跟你认识前已经跟她断了,不然那天我也不会在聚会上打那一架。我是真没想到这都大半年了,她还揪着不放。”
“你什么打了一架?”宓鸾不解,怎么说来说去又说到了打架?
郭淮:……
“……你还真忘了?”
宓鸾她是真的忘了……
郭淮失落的发现了这个真相。
这种认知让他分外无力,好像当年陪郭峰爬华山的感受,深夜看不见山峰在何处,四周幽暗只有脚下不断上升上升再上升的高坡。他以为自己爬了半天终于抵达了山峰,殊不知自己连山脚都还没抵达。
无力,疲惫,看不见眼前的方向……
郭淮第一次有了浓重的如黑夜浓雾一般化不开的挫败感。
于是,他睁眼到了天亮……
早晨4点,他突然听到西厢房门口窸窸窣窣出现响声。
啊……这是又起床了吧……
他爬起来掀开窗帘儿,发现窗户上已经挂上了漂亮的霜花儿,他用指甲抠出一小块干净的玻璃,往窗外一看,卫生间昏黄灯光亮起,宓鸾已经进去开始洗漱了。
屋外冷风呼啸,时不时钻进窗户的缝儿里,往屋内灌讨厌的寒气。
数九寒天的,她真的一天都没耽误早起。
这惊人的意志力……郭淮挫败地一头栽到在枕头上,宓鸾越优秀,他越觉得自己不配。虽然也说不明白自己哪里不配,但他悲哀的发觉,自己就是不配……
窗外的晨光在墨蓝色的绸布窗帘上打了一个四四方方的亮儿,他盯着那抹亮光翻来覆去睡不着。
清晨万物静谧。
宝儿窝在黑布罩着的笼子里安眠,郭淮听到了卫生间隐隐约约传过来的水流声,哗,哗,哗……
宓鸾洗漱很快,洗把脸,刷个牙,绑个头发,瞬间搞定。
他迷迷糊糊地想,看来不管男女,洗漱步骤都一模一样,他过去等的那些磨磨唧唧的小姑娘,大约都是为了让他等待而等待吧……